第四章 此生的告別(上)(1)
在機場重逢從英國歸來的郭雲天。這個與我相戀了兩年的男人,初入眼帘時,給我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感。這種感覺,使我覺得訝異。即便是十年後重遇方維正,他給我的,仍是久違的熟悉,為何郭雲天給我的感覺,卻是如此陌生。難道他變了?但,十幾天的時間,改變不了一個人的外貌,能夠改變的,只能是另一個人的心。也許,這顆心從未變過,只是被雪藏着,直到現在,被盛夏包裹着融化。郭雲天放下手中的行李箱,給我一個熱烈的擁抱。我被他擁在懷裏,陌生感越發濃烈。這個懷抱不屬於我。回到郭雲天位於顧西路的公寓,他遞給我一沓材料,“我去洗澡,你替我查一下這上面的資料,然後打印出來,今晚我得看看,預備明天的學術報告會。”郭雲天的柔情,總是轉瞬即逝,我順應了一聲,坐在電腦前替他查找。只花去半個小時的時間,就查完所有的資料,然後坐在網站上點看娛樂新聞,用來打發時間。郭雲天的一次沐浴,要花去整一個小時,這是他的習慣,兩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以來,一直如此。隨手打開一個新頁面時,我的眼前現出誠品公司的廣告,順勢一點,登錄他們的網站。我一個頁面一個頁面仔細地查看,彷彿方維正隱匿其中。在新聞那一欄,意外地找到幾條關於方維正的新聞,每一條我都認真閱讀。於是得知,“我中有你”這種方便麵,是在停產幾個月後,由方維正排除萬難重新策劃推出,也得知,過去的幾年裏,方維正成功推出了好幾個策劃,他在此行業的成就非凡。他有此成就,我並不稀奇,唯一使我感到奇怪的是,他為何要排除眾議重新推出“我中有你”。是因為,他與我吃的第一餐飯,就是這種品牌的方便麵,抑或,這僅是一種贏利賺錢的手段?或者,兩種原因各佔分量。我的心再也無法平復。我用自己的左手緊握着右手,尋找彼時彼刻在斑馬線上,被方維正握住的感覺。手上尚有餘溫,人卻不知何處。浴室的水聲停住,郭雲天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頭髮出來。“查完了嗎?”他最關心的是他的工作。我點點頭,“一會兒去哪裏吃飯?我記得我跟你提過一家麵館。”我所提的那家麵館,就是“地久天長”,我擔心我的心背叛,不能與郭雲天地久天長。“我在飛機上已經吃過。”他翻出我打印好的文件,然後埋首其中。“可我還沒吃。”“親愛的,櫥櫃裏有方便麵,你自己泡來吃,好嗎?明天學術報告會後,我再陪你。”櫥櫃裏的確放着大大小小的方便麵,可我翻遍了整個柜子,也沒尋出一碗“我中有你”。我空手回到書房,坐在郭雲天側面,盯着這個與我相處兩年的男人。為什麼有他在身邊,我還是感覺到被無盡的孤單所纏繞。我開始懷念有方維正在身邊的感覺,有他在身邊,不需要語言,不需要動作,只他一個眼神,我都能覺得溫暖。“我要與你分手。”我平靜地說。郭雲天太專註於文件中,沒有注意到我在說什麼。“郭雲天,我要與你分手。”我聲音高八度。他聽見后,稍微一愣,而後緩過神來,“芸薇,不要鬧,明天我還要作報告。”他以為我在與他開玩笑。“我是認真的,不是開玩笑。”我慎重地對他再一次說道,“我要與你分手。”終於引起他的注意,他停下手裏的事,抬頭望向我。“不是好好的嗎?怎麼突然要鬧脾氣?”他還以為我是鬧脾氣,耍性子。“我是認真的。”我面色凝重。“那你說,究竟為什麼?”他開始相信這不是個玩笑。“你能說說,為什麼每次洗澡,你都要花去一個小時嗎?”我反問他。他被我問倒,怔在那裏,過了半晌才說,“這只是一種習慣。”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就像一種習慣,說不出任何原因。不愛一個人也是。“那就對了。”我抬起頭說。“可我還是不懂。”“你從來沒懂過我。”我抓起包,開門離開。“芸薇,芸薇。”郭雲天在身後叫我。離開郭雲天所住的大廈,再回首望去,書房的落地窗前,仍能看見郭雲天在伏案工作。他並沒有追來,他仍能理智地埋首於他的工作。原來,我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我的心,就此輕鬆下來。不管對與錯,先提出分手的人,總要承擔多一些的負疚,看他那麼若無其事,我也就釋然。精神上一輕鬆,也就感覺到肚子餓得難受,繞過顧西路,去維正路的麵館吃面。剛進麵館,我就看見坐在偏角的方維正,他坐的位置,名字叫“縱使相逢”。縱使相逢,使我想起蘇軾的《江城子》——“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這闕悼亡詞,寫於詞人至愛逝去十年後,在一個夢裏,他重逢相別十年的她。然而,一切都不同了,他們只能相顧無言,淚灑千行。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