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
姑娘,你找工作嗎?一個穿着淺色套裙打扮得體的中年婦女走過來:我這裏有一份短工,想請你幫一下忙,行嗎?行。冷紅脫口而出。這個女人尊重的談吐讓她心裏湧起一股暖流。她已經見過太多城裏人的白眼了。答應之後她才想起還沒有問人家什麼工作,連忙問道:做什麼?清洗廚房。冷紅猶豫了片刻:多少錢?二十。走吧。冷紅說。廚房裏其實並不太臟,只是很亂,鍋碗瓢盆全堆在一起,好象剛剛請過客的樣子。冷紅把這些都收拾好,又把地面上的菜葉子和泥屑掃乾淨,用拖把把地拖得鋥亮,還是覺得沒有干夠二十元,於是她又把液化氣罐和抽油煙機用鋼絲球和清潔劑檫了一遍。整個廚房在她手中渙然一新,纖塵不染。女僱主連連點頭,看得出,她滿意極了。一點兒小意思。她給冷紅的是三十元。太多了,大姐。我不能要。冷紅遞迴十塊錢。拿着吧。女人說:你挺辛苦的。幹活掙錢哪有不辛苦的。冷紅說。她把那十塊錢又遞過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謝謝你,可是我真的不能要。錢多還會燙手么?女人看着冷紅:姑娘,家裏挺不容易的吧?冷紅沉默。她不想對一個陌生人談家裏。儘管這位大姐看起來很親切。你看,我家裏經常沒人吃飯,要不然我就把你留到我家幫忙。不過,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給你找個事情。什麼事情?我開有一個洗浴中心。你可以去當……不!冷紅站起來,她想起那些在浴池大堂里坐着的女孩子們。賣票不行嗎?一月三百五。管吃管住,還管洗澡。女人溫和地看着她的眼睛:不過只能洗大池。冷紅撲地笑了。她有些動心。可是,那兒名聲太不好了。她搖搖頭。兩人稍稍沉默了一會兒。大姐,你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冷紅說。要不這樣,你把客廳里的衛生再做做吧。女人說。冷紅利落地捲起袖子,檫桌,拖地。木牆圍上的灰塵,茶杯里的茶垢,沙發底,冰箱頂,壁燈罩,音響鍵,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明明暗暗,犄角旮旯,一會兒便被冷紅收拾地清新怡目,光潔照人。女人把十塊錢遞給冷紅:這下可以收了吧?冷紅沒有推辭。謝謝你,大姐,她說:我知道你是為了讓我心安理得地收下這錢。好姑娘。女人輕輕地說。她遞給冷紅一張名片:以後有什麼事就來找我。別的不敢說,錢上我一定能幫一把。第二天,冷紅到服裝批發市場轉了轉,給自己和妹妹各買了一條裙子,給媽媽買了一件襯衣。又洗了個澡,清請爽爽地踏上了回家的汽車。她先到縣城,去學校找妹妹,可是冷紫的同桌杜言告訴她,冷紫昨天就請假了。聽說是你媽媽病了。我媽長年有病的。是急病。杜言說。什麼急病?冷紅覺得身上陡然間冷了起來。好象是腦溢血。她們現在在哪兒?縣醫院。冷紅轉身往樓下跑,一個男生在樓梯拐角處攔住她,拿出二十塊錢。冷紅知道他和冷紫一個班,名字好象叫張朝暉。冷紫曾經提過,說下晚自習后,就是張朝暉常常送她回家。從冷紫的口氣里可以聽出,她和這個男孩的關係很微妙。你是張朝暉?冷紅問。男孩點點頭: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是你常送冷紫回家?是。張朝暉說:你告訴冷紫,課堂筆記我都替她記着呢。她缺的課,我回頭替她補。冷紅打開張朝暉的手,頭也不回地跑下樓,來到縣醫院。冷紫正在媽媽的床邊坐着,見到她,忙站起來。在這一瞬間,冷紅趕緊扭過臉,假裝去看懸挂着的點滴。她不敢看冷紫,她怕自己會哭出來。她知道自己最脆弱的穴位都在冷紫和媽媽這裏。姐,你怎麼回來了?我正想托別人給你捎個信呢。冷紫說。漂白粉廠沒有電話。工廠放假,我休息幾天。冷紅說。她發現自己已經學會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了。據說,人撒謊的動機有三種,一種是為了討別人的歡心,讓別人的感覺好一點。一種是為了誇耀自己,讓自己的感覺好一點。還有一種是出於自我保護。她不知道自己應當屬於哪種?冷紫一五一十地把媽媽發病時的狀況和送到醫院的經過告訴了她。媽媽還在昏迷,不過醫生說應當不會有太大的危險。現在在輸液營養,同時也在進行術前觀察,為下一步的手術做準備。已經欠了醫院一千多了。醫生說,等到冷媽媽手術后出院最低還得三個星期。到那時,對於醫療費最保守的估計也得四千多。而目前的燃眉之急是,不交錢醫院就不會安排做手術。昨天晚上,冷紫找遍了醫院的領導,他們說這種例子太多了,除了適當地減少一點費用之外,他們實在是愛莫能助。冷紅從口袋裏掏出三百多塊錢。這是她這一段打工生涯的全部積蓄。“走快了,趕上了窮,走慢了,讓窮趕上了”。她忽然想起了村裡人經常說的兩句俚語。說得真對啊。怎麼都逃不出窮的手心。她想。她留下十塊車票錢,把其他的全交給冷紫:你先守兩天,我回去借錢。你去誰家借?冷紫以為她要回村。我在星苑認識了一些朋友,她們有有錢的。冷紅說。黃昏時分,冷紅又返回到了星苑市。公共汽車駛進星苑市區時,滿街的華燈正在依次亮起,象月光為人間裁出的一條條織錦,又彷彿是密集的星辰每日進行的一次盛典。而冷紅,只覺得自己僅是這個世界裏的一隻小小的飛蛾,似乎在朝着最光亮的地方飛奔,實際上卻被這不屬於自己的強光刺盲了雙眼。但是,她又不得不努力去飛,因為身後的風,不允許她停下。她拔響了那個女人的電話。那個女人就是方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