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晚自習下課之後,冷紫常常要在教室里多呆一會兒。解放了的同學們盡情地嬉戲打鬧着,不時掀起一陣陣透明的浪花。而冷紫始終靜如碧玉。她默默地坐在座位上,傾聽着同學們的笑聲,忽然明白了人與人之間相互真正溝通的可能性是多麼的微小。幾乎每個人快樂和悲哀的出發點都是不同的,誰和誰的心情都不可能重合。就象成績是許多同學的弱點,錢卻是她的要害。父親在世的時候經常說:“生意錢一陣煙,莊稼錢萬萬年。”可是她知道,單憑着莊稼實在是賺不了幾個錢的。要不然父親不會為了掙幾個裝卸費而喪命,姐姐也不會拋下萬萬年的莊稼錢不理而去城裏打工。為了省錢,癱瘓在床的媽媽總是捨不得吃那本來量就不足的葯。為了省錢,姐姐從城裏的油廠里買了許多廉價的下腳料自製成肥皂使。為了省錢,她和姐姐的胸罩和內褲都是姐姐用舊布摸索着做的。為了省錢,她們在拆洗被子的時候甚至不敢使勁地挑被上的線,她們盡量完整地把那些舊線拆下來,纏好,等到縫被的時候再用。每個人都以女人特有的細心節省着。而她呢?無論時間多麼緊張,她都會趕回家吃飯,從沒有進過學校的餐廳。無論同學們吃什麼零食,她都不會瞧上一眼。毫不誇張地說,她從沒有花過學習之外的一分錢。她知道自己應該這麼做,也必須這麼做。因為她在這裏學習的資格是媽媽和姐姐從牙縫裏一點一點擠出來的。——不,不僅僅是牙縫,甚至可以說是生命。也因此,每次開口向姐姐要錢,她都覺得臉皮象被滾燙的烙鐵燒着了一樣。而每次,冷紅都只是兩個字:“多少?”同桌杜言的桌上放着一本收,是三毛的《花落知多少》。“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如此單純美麗的詩句,卻讓冷紫湧起一種難言的傷感。多少?多少?還要多少?誰知道啊。教室里的人越來越少了。人少的時候心靜,可以高效率地學習一會兒。冷紫非常珍惜這樣的時光。其實象她這種情況,留校住宿最合適,可她捨不得交住宿費。而且她還得在晚上照顧媽媽。在學校里多呆一會兒,條件好,氣氛也好,還可以給家裏省點電費,她很滿意自己的算計。——其實,還有一種更深層次的原因,如果姐姐在家,她怕自己潛心攻讀的情景會刺激姐姐的神經。無論她的運氣如何好,終歸是姐姐的付出為她做了鋪路石,這是永遠讓她硌心的事實。還不走么?十點半了。張朝暉走過她面前時,輕輕地說。就走。冷紫說。張朝暉走出了教室,冷紫又呆了幾分鐘,才匆匆收拾好東西,下了樓。她從車棚里推出自行車,出了校門,拐到校門東側的成功路上,一眼就看見了在一家書報亭邊站着的張朝暉。她沒說話,只是快速地蹬着車。張朝暉緊緊地跟着。這種情形已經維持了將近一個月了。張朝暉是班裏的學習委員。他的座位在她的後面,兩個人平常話不多。冷紫和男生打交道總是很靦腆。給你講個笑話吧。張朝暉自顧自地說:知道四班的文娛委員葉瀟嗎?就是去年和我一起主持過五四聯歡會的那個女孩子。上星期她收到了一封求愛信,是一首情詩,我給你背背。張朝暉清了清嗓子:從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愛上了物理因為我明白了什麼才是真正的萬有引力我的生活失去了公式全是因為你的眼睛融匯了電流的神奇我的熱度無法使用溫度計全是因為我血液里都是愛情的超導體啊如果你明白我的心意就請你給我一個甜蜜的軌跡哪怕它通向的是無底的深淵我也已經具備了陷入的勇氣誰這麼搗亂?冷紫笑起來。自從父親去世后,她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麼開心過。據說是一個女生在愚人節寫給她的。你怎麼知道的?冷紫忽然覺得心裏有些酸酸的。全校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都知道。張朝暉說:你是那百分之零點一。他頓了頓:你的心情似乎總是很不好。冷紫沉默。你的家庭負擔是不是很重?不關你的事。冷紫粗暴地說。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沒見過這麼窮的人,好奇是么?張朝暉“吱”的一聲剎住車閘,橫在冷紫的面前: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我知道。冷紫的口氣軟了一些。她也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的敏感和刁鑽。我聽說過你爸爸的事。張朝暉小心地看看冷紫。我媽媽也癱瘓了。冷紫說。她的口氣突然平靜下來。人們在向別人訴說苦難的時候,常常會有兩種態度,一種是喋喋不休痛哭流涕,一種是無動於衷面無表情。冷紫屬於後者:我姐姐你也知道吧,原來在三班的那個。常常有人把我們弄混。她退學了。為了我和媽媽。所以,現在對我來說,除了學習,任何快樂都是奢侈的。有時候笑一笑我都覺得是一種罪過。套用一句最俗的格言就是,我的幸福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的。其實你的這種心態也沒有什麼幸福可言。張朝暉說:你背的包袱太重了。我寧可重一些,這樣我會覺得好受一點兒。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大青庄村口。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純凈的夜色中,他們都不能完全看清楚對方的臉,但是即使是這樣,他們也不敢互相正視。他們短短地沉默了一會兒,在這沉默中,他們清晰地傾聽着對方的呼吸。剛剛發出綠芽的柳枝在他們頭頂上輕輕地拂動着,如春天伸出的溫柔的手。其實,我心裏一直在感謝你。冷紫終地打破了這微妙的沉默:我知道你已經交了住宿費。你是為了我的安全才天天回家的。——前一段時間,鄰村的一個女孩子在晚自習回家的路上被人強暴了,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刺激,已經被迫休學。你只說對了一半。張朝暉笑了:我並沒有天天回家。既然我已經交了住宿費,就一定得在學校住下去,不然學校和家裏都不會放過我的。我之所以天天送你,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為了鍛煉身體。老師不是說了,要我們德智體全面發展么?冷紫笑了笑。那笑容是無聲的,但是張朝暉還是感覺到了一種浸人心脾的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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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熱愛你:孿生姐妹誤入風塵 自救?自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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