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花--從梅里到虎跳(圖)
□瞎子(一)去年春季回國,第二次去滇西北,沒有參團,而是約上好友,自己訂的路線。這是一條精心組織的線路:從昆明坐車或者乘飛機到香格里拉(中甸),在當地包車,先遊玩上次去香格里拉沒有造訪的地方:香格里拉大峽谷、碧塔海南線。因為是春季,屬都湖就沒有安排。然後驅車直奔梅里,從梅里雪山腳下的明永冰川回中甸遊玩白水台,然後從白水台直接抄小路沿虎跳而下,從上虎跳到中虎跳而至下虎跳(虎跳峽鎮),從這裏上大路去麗江,從麗江回昆明。設計完后,自己頗為得意:不僅想去的地方都可到達,而且兼顧了體力──先到香格里拉,遊覽當地景點以適應高原,然後在精力最好的時候行走最艱苦的梅里段,而在經過整個虎跳峽后,肯定比較疲乏,在麗江古鎮正好可以悠閑休息,然後返回喧鬧的城市。梅里雪山(攝影/陸向前)關於麗江的遊記,我已經寫在《大研古鎮漫筆》裏了。其實,讓我最不能忘懷的,卻是從中甸到梅里這段,以及行走虎跳峽的路程。梅里雪山,是藏族的聖山,主峰卡瓦格博峰,藏語“太子峰”的意思。也是全世界唯一一座海拔6000米卻未被征服的山峰。中日聯合探險隊的十七名隊員就是葬身在這裏。傳說他們在將抵山頂時還報告說天氣很好,然而轉瞬間風雪大作,無一倖免。當地人都深信此山有靈,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他們激烈反對太子峰被人征服。據說後來中國再也不批准攀登梅里的任何申請了。我們從香格里拉出發,沿滇藏公路朔行。一路都是龐然綿延的高原山脈。高原上的山起伏並不陡峭,但氣勢極雄偉,抬頭看雲,恍若近在咫尺,天空澄澈,一望便知自己處在高原之中。印象很深的是,從金沙江谷底的奔子欄,不久就要通過白茫雪山口。這是這段路程的最高點,海拔超過5000米,從奔子欄而來,相對落差超過3000米。很喜歡白茫這個名字,給我一種廣闊荒涼的感覺。從奔子欄上來,雖然日近中午,我們卻很快就進入了雲霧繚繞之中,山路兩旁全是花開如熾的杜鵑,漫山遍野。迪慶州的杜鵑很有名,最多的,就是香格里拉和白茫雪山自然保護區了。事實上,白茫的杜鵑因為海拔的不同,是次第開放的,到了山上高寒地區,只看見成片綠葉碩大的杜鵑叢,而不見繁花似錦了。在中甸整個的遊覽中,看到了無數種類的杜鵑,大則極大,手掌都盛不下,小則極小,只和指甲蓋相當,顏色也不可勝數。在我們翻越雪山口的時候,雲開霧散了。雪山歷歷在目,彷彿伸手就可以觸及。因為高寒,近山頂的地方雖然坡勢緩和,卻沒有什麼高大植物,滿山全是絨絨的草甸,紫色的花如錦繡般鋪開來,蔚為壯觀。高原的山似乎都差不多,山頂雖然陡峭,整體來說卻緩和親切,雍容大氣,這種看法直到我目睹了梅里十三峰后才有所改變。我們一直沿着滇藏公路前行。這條路,一邊是高山,一邊是大川。山則仰之彌高,磅礴尊貴,川則俯之彌深,洶湧蜿蜒。一切都是大開大闔,山既不陡峭,水也不是幽澗。白雲在無窮開闊的山水間留下斑駁的陰影,緩緩移動,半山之間,公路細如彎鏈,令人不得不慨嘆自然之雄奇,人力之渺小。除了壯麗,實在無法形容。在一個急轉彎處(大約是1987公里罷,記不太確了),伸出一碩大無比的巨石,懸空而立,可以從公路直接走上去,萬丈之下,就是奔騰洶湧的金沙江。站在石上,雖然相隔遙遠,江水轟鳴之聲清晰可見,略微俯視,便覺心旌搖動,雙腿發軟。有一友人最是身高體壯(還是個警察),到了公路邊緣,卻說什麼也不肯上石頭去了,兀自不停叮囑我們:“注意安全,注意安全……”我們走到將要盡頭處,趴下來(站是自然不夠膽量的),扔塊碎石至江中,以測相距之遙,誰知山風之大,沒人看見碎石被吹向何處了,又心中畏懼,不敢亂動,只好小心翼翼回到公路上繼續前行,一路互相恥笑彼此膽小如鼠。進入梅里地界,就可以望見梅里十三峰。雖然旁處陽光普照,十三峰卻被雲海團團圍住,看不見絲毫端倪。當地人說,梅里氣候幻不可測,曾經有團隊在最佳的秋季苦守三日而不能一窺真面目;有時卻在不經意突然雲開霧散,等大家反應過來,卻轉瞬間又重隱雲海了。其中,尤以主峰——卡瓦格博最難見天顏。在飛來寺——觀測梅里雪山的最佳地點,當地人笑着說:“我們一年都看不上一回,你們能否看到主峰全貌,就看自己的運氣了。”飛來寺很小,主要供奉着朝拜太子峰的八座白塔,旁邊有為梅里遇難勇士立的紀念碑。雖然紀念碑大理石所制,比起白塔更為精美,但除了我們這些遠方遊客的紀念,頗為冷落,而八座白塔周圍,經幡堆積,迎風而舞,不可勝數。按照習俗,我們也在此焚燒松柏枝,朝拜太子峰,濃濃的煙霧中,松柏特有的清香傳來,我們不住默禱,希望能夠一睹尊貴的“天顏”。守候了兩個多小時,卻還只是看見卡瓦格博的幾個臣民而已,但是即便這幾座環伺的山峰也顯出與眾不同來:山勢陡峭尖銳,山脊鋒利異常,通體白雪覆蓋,遠遠望去,一塵不染,和我們一路所見坡勢平緩,山體灰黑的山脈相比,顯得傲慢之極。等候其間,中央電視台的焦點訪談劇組也來了,並且請了一個當地擅長“喊山”的老人。據說,擅“喊山”的居民可以將太子請出來,讓我們一見。我們沒有走到近前看他如何喊山,只聽見其音高亢悠長,裊然不絕,頓覺悠悠天地之間,穹蒼高渺不可及,悵然若失。雖然眾生虔誠若斯,太子依然尊貴不可言,我們只能在一片失望中離去。儘管雨季已過,但路上仍然隨處可見塌方和崩塌的痕迹,司機有些擔心時間太晚,路上有危險。我們在卡瓦格博峰明永冰川腳下住宿,條件頗為艱苦,雖是青菜蘿蔔等平常蔬菜,也價格昂貴,這裏遠居僻壤,居民雖然純樸厚道,奈何物力缺乏。到達時已近暮色,仰望冰川,在一片冰雪透明之中泛着幽藍的光芒,金色的夕陽下,詭異異常。臨睡前司機特意囑咐:起夜時切勿面朝聖山,否則是大不敬,有大災禍,眾人唯唯。一夜無話。早起赫然發現腿上又痛又癢,紅腫水泡一片,嚷嚷間忽覺大家都是如此,紛紛質問誰人昨夜犯“大不敬”,皆矢口否認百般抵賴,至今為一無頭公案。後來發現乃是山上螞蟻作祟。此物毒性異常,傷口至返昆明才好,至今留有傷疤,恐是一生不退了。想是無意中冒犯聖山,借小小生靈略加懲戒。從宿地至冰川要騎馬多時,皆是林中幽僻山路,霧氣氤氳,木色潮濕黝黑。途中有一古廟,專敬拜聖山,名氣頗響,恰逢某寺活佛來此地朝覲,於是大家紛紛上前,求為在中甸所購藏族佩物開光。活佛皆一一含笑應許,身邊隨從也不攔阻,含笑而已。他大約中年,對開光之事非常盡心:若為觀音掛鏈,則誦相關經文;若為金剛杵,又是一文。聲音不大卻渾然莊重,我們雖然聽不懂,也為之肅然而立。他臨分別前又特意囑咐我們,在古寺周圍當按順時針方向前行,不可亂竄。眾皆凜然,目送他身着赭衣,徒步離去,後面隨從亦步亦趨。上明永冰川時,天有小雨,不得見聖山容顏。未至其地,便覺寒氣颼颼。走出密林,眼前冰川順山坳一瀉而下,氣勢宏大。明永是世界海拔最低的永久冰川,厚約數十米,下俱是黑色碎石,想來是為冰川所磨碎的山體。嚮導一路囑咐小心,冰川上裂口甚多,掉落下去恐是凶多吉少,而且縫隙隱蔽,我們只能順着他的腳印挨步而上。冰川中部有一洞,顏色天藍,晶瑩剔透,美麗異常。嚮導說那是冰川極厚處,便呈寶石藍色,時而可上,時而不可,但路途兇險。今天因為下雨,冰雪溶化,腳底又滑,便作罷了。我們只能將相機鏡頭拉至最大,遠觀喟嘆一番。回來后就踏上回程之路。說來也怪,我們去的時候風朗天清,到了則**霏霏,離開的時候又是陽光普照。看來,聖山之所,喜怒不可測。回程大家不斷回頭,梅里依然在雲霧繚繞之中,更加認定我輩未討聖山歡心,福緣尚淺,俱怏怏而睡。在過了飛來寺不久,司機突然煞車,大家驚醒過來,見司機手指卡瓦格博峰,面有喜色,回頭一看,紛紛拿起相機跳下車跑至樹木不遮擋之處。在短暫的片刻,卡瓦格博主峰在雲霧間一露全貌。其峰高出其他側峰甚多,筆直朝上,山脊由緩而疾,近峰處幾是垂直,威嚴不可名狀。其山通體雪白,陽光下耀眼不可正視,光芒蓋盡相鄰側峰。背後天藍如洗,遙望之下,潔白無瑕的卡瓦格博峰孤傲冷峻,令人直欲拜服。就在我目瞪口呆的時候,雲霧又倏爾聚攏,太子峰彷彿只是目光垂視我等眾生片刻,就隱入帷幕之後。我們已然心知即便這等相遇,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二)金沙江拐彎(攝影/陸向前)去白水台的那天,我們起得很早,因為知道要走很遠的路,前幾天又不斷下雨,都很擔心從白水台到虎跳峽的公路是否仍然通行。據我所知,這段公路大概是滇西北最兇險和脆弱的了,一遇山雨,就有多處泥石流和塌方,每年翻落江中的車輛不可勝數。將近中午,我們就將白水台玩了個遍。人們都知道麗江是納西古樂的中心,其實,白水台才是納西族的發祥地,按照傳說,這支富於藝術天賦的民族就是來源於此。而整理納西古樂的時候,麗江的資料已經在十年浩劫中毀失殆盡,只好從白水台將年逾古稀的老藝人悉數請去,所以我們在大研古鎮聽到的那些奇異而悠遠的音樂,看到的那些鶴髮童顏的老人,實在是根在這裏的。整個白水台其實是半面山坡或者峭壁,不是很大,上下不用騎馬。為了保護水源的清潔,來迴路線都已經用木橋和木徑鋪好,遊人不用費什麼力氣。站在平坦的台頂,看如梯田一般的淺淺水潭,晶瑩剔透,如一汪汪藍寶石,非常心曠神怡。大約是遊人尚少,或者還算愛惜的緣故,水質很好,一塵不染,說來也怪,在山澗中徜徉的無色的溪水,在淺紅色的台上竟然呈現奇異的寶石藍,平滑如鏡。在山腳下的飯館裏,碰到剛從虎跳過來的幾個旅行者,帶着專業相機,臉色疲憊卻愉快。閑談中非常失望地得知,從白水台到虎跳的公路果然被泥石流沖斷了,經過搶修,只剩一處較大的地方沒有完全修好,水流依然很急,徒步沒有問題,但只有越野車才能通過。這次中甸的朋友怕六個人太擠,特意為我們訂了一輛嶄新的金龍中巴,舒服是夠舒服了,但走山路還是吃虧。問明了阻斷的地方離我們預定住宿的中峽旅店僅30米,決定冒險一試,萬一不行,我們也可以徒步過去,讓車輛返回,第二天沿大路到虎跳峽鎮等候即可。這個安排使得我們經歷了一次難忘的徒步虎跳峽之旅。一路我們蜿蜒而行,司機開得很快,因為如果真的過不去,他趕回來天就黑透了。過了一個小小的集鎮——那個集鎮給我奇異深刻的印象,因為很多建到一半的青磚瓦房被遺棄在路邊,整個小鎮荒無一人,後來我才知道,村民都搬到對岸去住了——下虎跳出現在眼前。這以後,咆哮的金沙江一直伴隨我們。它在地殼上深深切出的傷口內奔騰,轟鳴聲甚至蓋過了汽車引擎。兩岸筆直陡峭,下陷數十米至數百米。有時候,傷口太深了,我們看不見洶湧的血液,但是能聽見它的呼嘯。在核桃鎮附近,有很多路邊旅店。貼公路的絕壁上,中英文書寫的指引比比皆是。看得出,他們對於外國遊客已經司空見慣了。我們選擇的中峽旅店也是這樣的一家。在轉過一個彎口就是旅店的時候,被山洪衝垮的路段出現在眼前。青色的石頭沿陡坡一路遍佈,大的超過兩米,小的不過指頭,尖銳鋒利。這本是虎跳段一條較大的山澗,因為山石堵死了橋洞,並且漫布路面,溪水就在公路上奔涌而下了。我們挽起褲腿脫下鞋子,和司機一道在路面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移開過於翹起的石頭。一塊兩米見方的巨石佔據了靠山邊的大半路面,剩下的一小半,我們必須小心翼翼地趟過,稍有不慎,萬丈之下的金沙江就是墓地。春末時節,溪水冰冷刺骨,臨時出現的瀑布沖刷巨石,連風都沾染了寒氣。其實我們能做的很少,石頭太多太大,只能碰運氣了。令人沮喪的是,五分鐘后,車就卡在激流中間,兩邊迴旋的地方太仄逼,車又太長,無法挪動,最後,請聞訊而來的村民,用兩台手扶拖拉機才將車拖出陷阱,回到原地。我們非常歉然地和司機告別,約好了明日在上虎跳(虎跳峽鎮)會合的時間,便打起背包上路了。此時已近日暮,經過剛才的折騰,我們到達中峽旅店的時候,已經飢腸轆轆。中峽旅店是中文名字,它的英文名稱是“Tina'sGuesthouse”,規模不大,只是路邊一排臨江的平房而已。正中是間大堂,擺着幾張飯桌,靠窗最好的座位上有兩個來自以色列的遊客嗑瓜子,神態悠閑。兩邊是住宿的房間,每個房間二三張床,床價很便宜,才十元一晚而已。菜譜都有中英文對照,價格公道,但選擇不多,想是蠻荒閉塞的緣故。有意思的是,菜譜上有道西式點心,叫“巧克力粑耙”,我們都很好奇,加上餓得狠了,問過這道菜最快之後,立刻要了三張。原來是塗了巧克力的烙餅,熱騰騰,香噴噴。大家頓時興奮亂嚷,十幾隻手撕扯之下,轉瞬蹤影全無,旁邊姿勢優雅,用刀切着同樣食物的英國遊客看着目瞪口呆翹舌不已。等菜的功夫,隨手翻着大堂留言簿,厚厚數大本,裏面幾乎包括了所有文字,中文不多,除了英語,德語,法語,西班牙語,日語,韓語之外,甚至有希伯萊文。這個不通班車,沒有飛機鐵路的中國雲南偏遠山溝,國際色彩之濃厚卻遠高於許多大都市。就我看得懂得來說,這些文字分成兩類:一種是充滿驚嘆號的讚美,對於山水的傾倒幾追天花亂墜;另一類是旅遊指引,其內容之詳細之認真讓我們肅然起敬,不僅有景點介紹,更有路線說明,甚至有精確細緻的繪圖,我們這些本國的遊客,都從中受益匪淺,不禁對這些負責認真的遊客深表敬佩。去廚房轉了一圈,發現只有一眼灶,老闆娘忙個不停,難怪東西上得慢。這個30多歲面容秀麗的女主人是個大拿,炒菜做飯,照顧小賣部都是她,只有兩個小姑娘幫着。在我所遊覽過的地方當中,當屬虎跳峽一帶的民風最為淳樸。1999年去上虎跳,當地地陪對老人執禮之恭,對遊客好客之親令我終生難忘,這次在中峽也是如此。女主人並不善言辭,但熱心周到,不是拿我們當賺錢的目標,而是來到的客人。旅店雖然簡陋,但有一點絕對不遜色於星級酒店,那就是乾淨。本以為這樣的地方,廁所一定奇臭無比,誰料想潔凈得讓人驚奇,雖然只是簡單水泥砌成,卻每天洗刷得沒有一點污跡。我讚賞地向她提及,她睜着雙妙目警惕地問:“你不是在笑話我罷?”待我忙不迭解釋之後,她微笑着說她自己的習慣就是如此,簡陋是沒辦法,但可以盡量乾淨些。難怪那些外國遊客對這裏推崇備至。更讓我意外的是,晚上還有熱水澡。當然,水是她用劈柴在廚房大鍋里燒的,浴室簡單得只有一個木桶,兩根橡皮管,水泥地面,和天花板上吊著的白熾燈泡而已。但這對於風塵僕僕的遊客來說,不啻奢侈享受了。用完晚飯,和英國遊客聊天,他在湖南教英文,是在這裏等同伴的,讓我們奇怪的是他居然帶了只京叭狗爬山!這些外國遊客從不走大路,總是沿山上獵人的小徑,我們開車用三四個小時的,他們要來回走上兩三天,而且路途危險,稍有不慎就會滑落江中,但風景殊美,遠非大路可比。我們質疑這狗是否累贅,他很認真地說:“No,It'samountaindog。”然後,他很有禮貌地和我們告別,趁着暮色遛狗去了。看着搖搖擺擺的長毛京叭,我們不禁面面相覷。等我們的菜上齊了,幾個以色列姑娘已經回房休息,我們幾個在沉沉暮靄中,臨窗而坐,一邊洗盡身上的疲乏,一邊飽覽壯觀的天地。在我們下邊,金沙江奔騰不息,對岸是玉龍雪山,而我們倚靠着哈巴雪山。兩岸壁立千仞,高渺無極,看山間雲霧繚繞,江風徐來,呼吸着清爽的空氣,把酒臨風,真的是要忘記今夕何夕了。說真的,旅途中在中峽這一晚最讓我難忘,離護衛金沙江的兩座雪山如此貼近,側目,就可以看見如一道巨閘的中虎跳森然而立,抬眼,就可以望到雲霧繚繞的兩大雪山,江水咆哮激蕩其間,除了讚歎自然鬼斧神工之宏偉,之神奇,之秀麗,我還能說什麼呢。另外,能在這樣國際化卻又有家鄉般親切的旅店中歇息,真是喜出望外了。洗過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后,我在轟鳴的江水聲中一覺香甜。(三)卡瓦格博峰日出(攝影/huua)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起來了。中峽旅店下面不遠,就是張老師的家。提起張老師,可是大名鼎鼎,走過虎跳峽或是想要來這裏的人沒有不知道的。他只是當地一個普普通通的民辦教師,但是四五年前,他領着四個外國遊客下到金沙江邊到離中虎跳最近最驚心動魄處時,感嘆這裏山勢險峻,無路可通,整個虎跳峽最壯觀的景色被危險的地形吞噬了,於是從那時起,用做嚮導和教書的一點微薄收入,自費修建從公路旁到谷底江邊的小徑,雖然工程艱巨緩慢,但他從未間斷過。很多外國遊客都記載過他的事迹。說實話,這次重返滇西北,我是打定主意要見一見這個許多愛好旅遊的友人提起就敬佩不已的人物。其實昨天下午就已經去拜訪過他。張老師不在家,要很晚才回來。我們說明來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說,想清早動身,這樣可以早些到上虎跳和司機會合。他妻子一口應承,說沒關係,你們明天一早來,他肯定會早早起床帶你們去的。這天清晨,到張老師家的時候,天還蒙蒙亮,炊煙就已經升起了。張老師身材略瘦,個子不高,臉龐寬寬的。他熱情地把我們迎進堂屋。環顧四周,真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除了一個搭着的灶,一張破舊的桌子,幾把椅子,沒別的東西。就是在這片清寒中,他接待了數不清的國內外遊客。說話間,他已經給我們端上了稀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隨便吃點早飯吧,別見怪,沒有什麼像樣的東西。”出門的時候,外面下起了小雨,他轉身招呼兒子給找些雨具,我們幾個都是一身的旅遊行頭,連忙說不用了。他兒子還是從裏屋拿了兩件雨披,有些窘迫地說:“只有兩件了,給小姐們用吧,路不好走,你們沒法打傘。”在他推門的時候,我發現裏屋的牆上,掛滿了照片。於是,我們這些穿着NIKE、ADIDAS牌子尼龍防水夾克的青年人就跟着身着灰色舊中山裝的張老師,朝中虎跳走去。從張老師的家後面,就上了小路,開始還鋪了石子,後面就是只能容一腳的泥徑了。因為趕上下雨,張老師特別小心,每個轉彎和陡坡都站着幫我們一個個過去,然後自己才過。沒走過這段是無法體會它的艱險的,幾個地方都是直接從近乎90度的懸崖上下去。張老師在絕壁上鑿出淺淺的洞,在旁邊的泥土裏打下樁子,扯上鐵絲(不是鐵鏈,是細細的鐵絲),如果不緊緊攥住,一不小心就會滑進江里,真不知道當時張老師是如何獨力完成這些工程的。每逢這樣的時候,他都先下,然後一個個接我們下去。當然,一路也不全是驚心動魄,在走過一片灌木的時候,他會突然伸手,孩子氣地抓幾顆野果讓我們品嘗,我已經回憶不起它的名字了,只記得酸甜酸甜的滋味。谷底水聲轟鳴震耳欲聾,剛匯入山雨的金沙江分外兇猛,雄偉的中虎跳就在眼前,渾黃的江水激起數丈的浪頭,帶着颼颼的冷風。我們在張老師的帶領下,趁着岸邊水起伏的間歇,慢慢接近江中的三塊巨石。最後,在岸邊懸崖下的一個凹洞裏我們停下,張老師有些遺憾地說,今天水太大了,否則可以上到接近岸邊那塊巨石的頂部,逆流而望,正視咆哮而來的江水朝你撲來。那種情景想來必定動人心旌。依稀看見巨石上有張老師鑿下的台階,淺如小窩。一友人性格內向寡言,卻常身犯奇險膽大異常,在滇藏公路朝江心扔碎石時,我們都小心走過去,趴在懸空巨石上膽戰心驚朝外一丟;他卻從公路上來一段助跑,奮臂一扔,看得女士掩口驚呼。這裏,我們望石興嘆之際,二位女士見巨石寸草不生,唯頂旁開一白色碩大花朵,不免欣羨,嘖嘖有聲。眾男士恍若不聞,他卻一聲不吭,穿着布鞋就跳了過去。大家失聲叫嚷,見他踩在石邊水中,不算危險,才放下心來。這時張老師已經跟過去了。二位女士見他慢慢爬上石頂,奔花而去,皆感懷不已,不住口提醒小心,見他將花折在手中才舒一口氣。我們這些腦筋慢膽子小的,又慚又妒,恨自己沒有奮勇爭先,一展陳家洛式身手,討紅顏歡心。須知上去容易下來難,石階極陡,凹處又甚小,不能容一足,少不留意則滾落江中。他逡巡良久,乃將花莖銜在口中,腿腳並用,下面有張老師接着,這才安全着陸。等返回眾人處,將花從口中取下,不禁一愣:原來下來時太過緊張,牙關過緊,已然將花咬成兩截。眾人哄然大笑,心中暗有幸災樂禍之意。兩位女士倒面無慍色,含笑接過,把玩不已。雨勢漸大,江邊眼見危險,我們只好往回趕。上去的時候,又是張老師立於險要之處,將我們拉上懸崖。回到大路,眾人雨水加汗水已然渾身濕透。我在來以前就知道張老師為人淳厚,自費修此艱難小徑,卻從不取分文路費,導遊之資也是多少隨意,決不自喊價碼。我們一行六人,因是自費遊玩,只付了五十,他面色如常,收下時既不欣喜也無不悅,幾視之無物,還請我們在他家嗑葵花子喝茶歇息,倒讓患得患失的我們暗自羞慚。回到旅店,換好乾凈衣衫,雨也停了。和安靜微笑不愛說話的女主人告別,便踏上了從中虎跳到上虎跳的徒步路程。走時,英國遊客的幾個同伴唧唧喳喳的正從山間小路回來,皆背可比身長的大包,精神抖擻。問后得知她們清晨即起,已在山徑走了大半日,眾皆嘆服。我們在公路上走,算是輕鬆之極的了,即便如此,兩三鐘頭之後眾人都氣喘吁吁,包沉似鐵。一路經常碰到路面上巨石橫陳,兼有紅色標語:小心落石危險!看來此段兇險異常。也有不少臨時形成的瀑布,在公路邊的絕壁上奔騰而下。我們都在此洗去滿臉汗水,求點清涼。整個虎跳峽段,給我留下兩個深刻印象,一是淳樸,前已言及;另一個就是貧窮。山水雖是奇絕險絕,但荒石遍佈,稻粟不生。對當地人來說,十元已然是很大數目了。在星星峽路邊有一敗屋,和主人聊天,這個中年男子家徒四壁,媳婦是從四川買來的,生完兒子就因不耐貧窮而杳去無蹤。山前的土地貧瘠,平日就靠導遊為生。這裏人跡罕至,他為人又木訥,因此父子倆艱難度日。我們送了些多餘的毛衣給他,一友人在離去時又轉身將身上好煙悉數贈與,那男子口裏不住稱謝。我們繼續趕路,眼見日頭漸西,與司機約定的時間將至,前方遙遙無期,不免無心欣賞山水。雲霧漸散,玉龍與哈巴雪山雄踞兩側,深谷江水如鏈,只覺眾人如蝸行太行,渺小不可計,胸中氣餒。正張皇間,見一卡車施施然而來,不禁歡呼,於是搭車前行。剛兩步,車又停,見數十中小學生,雀躍而上,手腳之麻利令人瞠目。沒想到此處離上虎跳僅差一彎口,過一隧洞即到。大家面面相覷地下車,不住懊悔沒能挺住最後一刻,你埋我怨嘵嘵不已。行百里者半九十,今日信然。上虎跳因靠近市鎮,遊人甚多,下江之路也修得平整,甚至搭了一突出的露台觀看江中那塊高18米的巨石——傳說中的虎跳石。此處因落差大,水勢更見兇猛,又逢雨季,巨石只剩大約一米見方的頂角,濁黃的金沙江從兩側奔騰而下,激起水霧瀰漫,雷鳴之響連說話都淹沒了。站在露台朝上游望去,見江水排空而來,砉然迸裂,有雷霆萬鈞之勢。久視只覺己身渺小,轉瞬即被吞沒,忍不住心中栗六,惶恐而退。來往小徑雖仄逼,但仍然有很多擺賣小販,無非天然水晶、草藥之類,公路邊亦有一旅遊用品商店,物皆粗劣,殊無可觀之處。對岸正修道路,並建一拱形建築,看來無須多時,這條桀驁的巨龍,也將成為人類把於股掌之間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