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亂軍來襲
待回到魏軍營房,尹賞、梁氏兄弟齊來相迎。
姜維接過梁虔遞過來的涼水,一飲而盡。眼看眾人均投來急切的目光,他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的水漬,隨即就將沿途所見所聞細緻介紹了一番。
末了,終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拋出自己的計劃:
“依我之見,我軍提前在營中各處廣散錢幣、酒水和肉食。待明日羌人來攻時,我軍佯裝不敵,讓出營寨,全軍後撤到安全之處集合。羌人軍紀渙散,見到營中這許多財帛酒肉,必然不會遠追。等到入夜,羌人飲酒作樂、守備懈怠之際,我等領軍斜刺里殺入,斬其酋首,如此賊軍可破矣!”
這個計劃堪稱大膽,但也無疑十分冒險。尹賞等人聞後面色凝重,久久不語。
須知援軍遙遙無期,上邽城拒不開門,營盤已是他們最後的依仗。倘若真依了此計,輕易捨棄了營盤,假如羌人不中計,己方便要陷入進退失據、萬劫不復之地了。
眾人心有疑慮,不敢輕斷,營帳中一時陷入沉默。
姜維也不催促,只是耐心等待,因為他知道除此之外,已是再無他法。
過了好半晌,梁緒方嘆了口氣,抬眼道:“細細想來,除此之外,我等確實再無其他退路。也罷,我贊同伯約之計。”
梁虔一向以乃兄馬首是瞻,當下也是點頭道:“我也贊同。”頓了頓,他又道:“穿過大營後方林子,是一處河谷,沿着河谷走七八里路,有一處密林,能藏千餘人。大軍佯退後,不如藏身於此。”
姜維聞言頷首道:“如此當真再好不過。”
眼見四人中的三人都點頭同意,尹賞本欲點頭應允,忽想到一事,於是問道:“只是此處僅有十餘壇酒水,須醉不倒三千羌人。這當如何是好?”
姜維笑道:“這便是我等要做的第一件事。尹兄,一會兒軍議結束后,辛苦你帶人往上邽走一遭,再去要些酒水錢帛來,多多益善。”
尹賞皺眉道:“上邽令已經給過一次,只怕不願再給。”
姜維冷哼道:“那便嚇唬嚇唬他。他若不給,你就揚言我等天亮就撤軍。羌人的攻勢讓他自己扛着便是。”
尹賞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一邊只是損失些許財物,另一邊卻要面臨羌人諸般施壓,任誰都知道該如何選擇。伯約,你...你怎麼這般老奸巨猾?不過此計甚妙,我一會兒便挑些力大的士兵走一遭。不過二里路,當能快去快回。”
“等回來后,將錢財酒肉分撒於各帳內外,務必做到即散又雜。如此,羌人哄搶之下,陣型必亂,可保我軍可從容而退。”
姜維說罷,側身對梁緒道:“等天不亮緒兄便將日間送來的幾頭羊燉了,把好吃的吃食都燒了,給兄弟們飽餐一頓,也好漲漲士氣。”
“喔,我明白了!”
姜維點了點頭,又轉向梁虔:“羌人今夜飲酒作樂,明日必然不會早起。虔兄你明晨早早地叫弟兄們起來,沿着你所說的方向,預先走上一遍,免得驚慌失措之下走散了隊伍。”
“行,我記下了!”
任務雖然一一分派完畢,姜維心下卻絲毫不敢放鬆,略一思忖,便道:“俗話說,眾人拾柴火焰高,眼下時辰尚早,我等再集思廣益一番。免得到時發生預料外之事,無端驚慌失措。”
尹賞用手拖住下巴,輕撫短須,緩緩道:“營中可多堆積柴火,到時引兵殺來,縱火焚燒,必然加速賊勢崩潰。”
姜維大喜道:“此計大善!”
“營門后可多立拒馬,亂敵陣型,可為我軍爭取不少撤退時間。”
……
事關眾人生死前程,當下四人便絞盡腦汁,你一言,我一句,逐一將這次作戰的方案做了細緻完善的補充。眾人雖在營帳中枯坐一夜,卻始終神采奕奕,絲毫不見疲態。
等到細節一一敲定,帳外已能聞見公雞打鳴。
姜維豁然起身,沉聲道:“值此亂世,正是我等大好男兒奮起之事。今日破羌一戰,即保一方黎民,又顯我等本事。我等當奮勇殺賊,有進無退耳!”
“喔!奮勇殺賊,有進無退!”
眾人皆是神色激動,相互起身抱拳勉勵。而後一一走出營帳,開始各司其事,落實既定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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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人的攻勢比眾人預料的還晚了一些。
尹賞如期從上邽城中討來五十壇美酒。魏兵用了早食,散好財帛酒肉,佈置好拒馬、路障,並在營帳四周添上柴火等易燃之物,還晃晃悠悠地往藏兵處走了一趟。做完這一切,仍是不見羌兵蹤跡。
姜維也不閑着,索性坐在開闊處與士兵一道閑聊。
身邊都是郡兵,雖然平時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但他畢竟是一軍主將。昨日昏迷不醒,一度引起軍心動蕩。此時安然無恙及時出現在眾人視野中,談笑自若,神情間更是自信滿滿,倒讓低迷的士氣頗有些振奮。
他念及自己的的身份,知道在士兵面前絕對不能露出緊張軟弱的一面。故而兀自強撐。只是,在他沉着冷靜的笑臉之下,心內的焦急不安正隨着時間流逝,逐漸加重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及至等到日上三竿,西邊方向忽煙塵大作,似有千軍萬馬正粼粼而來。
瞭望台上的斥候細細觀望一陣后,忽扯開嗓子大喊道:
“敵襲!”
“敵襲啊!”
魏軍聞見警訊,大聲呼喊,藉此相互壯着膽氣,紛紛趕至營門附近佈防。他們行進間步伐極為慌亂,許多人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好在早就知道全軍會佯退,故而士氣倒還勉強維持得住。
姜維跨上坐騎,藏身在營門后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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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過了片刻,三千羌軍便在魏軍營門前百五十步外站定。他們也沒排什麼陣型,站得疏疏朗朗,遠遠望去,就像一塊雜亂無章的地毯,鋪在褐黃色的土地上。
陣中的羌人皆左衽披髮,有些還赤裸着上身,露出精瘦的身軀。他們的裝備武器參差不齊。站在前排的青壯拿着刀劍槍戟,神情扯高氣揚;站得遠些的老弱則手持釘耙棍棒,面色陰沉。
最引人矚目的是還是大軍最後方的百餘騎兵。他們身着油亮的皮甲,雪亮的馬刀在陽光下閃爍着冷光,將一員矮壯結實的騎手如眾星拱月般團團圍住。想來就是此次羌人亂軍最為精銳的一支部隊。
位於正中羌將叫做木巴,是木頓部中聞名的勇士。因為是此次起兵的倡導者,被其餘各部推為首領。他領軍接連攻克數個村莊寨堡,信心滿溢,絲毫不將眼前的五百魏國郡兵放在眼裏。
只見他騎着馬大搖大擺行至營前,傲聲道:“裏面的魏兵聽着,你們只有五百人,我方卻有三千勇士。若痛快投降,我可以給你們留個全屍。”
姜維聞言,暗自搖頭,心道:“不論投降與否都要被殺,這算哪門子勸降?是了,他定是自恃人多勢眾,本就存了斬盡殺絕之意。”
想透了這一點,索性隔着營門大聲照本宣科道:“爾等蠻夷小族,如何敢侵犯我大漢疆土?我勸爾等速速退去,不然,等朝廷大軍一到,必將爾等化為齏粉!”
在木巴聽來,對面魏將的這番話他這幾天不知道聽了多少遍,看似正氣凜然,實則透露着心虛膽怯。漢人的性子便像這句無用的話語一般外強中乾。
他既然不將眼前這支魏軍放在眼裏,也懶得再廢話,大手一揮,隨即喝道:“攻營!”
隨着木巴一聲令下,羌人大隊如潮水般退開兩側。十餘名精壯羌漢身着鐵甲,環抱住一根徑長三尺的大樹榦,朝着魏軍營門緩緩前行。
羌人攻城的手段十分有限,也十分簡單。就是砍下一棵足夠大的樹,留其樹榦,十人合抱之,衝到城門前奮力撞擊。這還是漢末連番羌漢大戰,他們從漢人之處偷師去的招數。
倘若用這根木頭撞擊大城的城門,其效果自然猶如蚍蜉撼樹;但用來對付眼前這道用木頭紮成的營門卻是綽綽有餘。
營內魏兵郡兵一年也操練不了幾次,哪裏見過這般陣仗?不少你都嗓子發乾,直直望着羌人攻城隊緩緩靠近。
待其距離魏軍營門只有百餘步時,姜維果斷下令:“弓箭手放箭!”
百餘名弓手高舉長弓,吆喝着紛紛朝羌人攻城隊射去。
“射啊”
“射死這群羌人強盜!”
箭矢稀稀拉拉而去,結果也令人大失所望。除了有一支射中了那根攻城木外,其餘諸箭無一例外全部失手,甚至有一大半的箭羽早早得就已力盡落地,距離那支攻城的隊伍尚有二十餘步。
姜維暗自搖頭,心想:“一百來人齊射,哪怕是蒙的,也該有幾箭能射中吧?”至此,他對麾下郡兵的戰力再不報希望。
這些攻城的勇士皆是木巴的心腹,眼見魏軍放箭,未免攻城隊放緩速度,木巴忙又喝道:“步卒掩護攻城隊,壓上,壓上!”
就在他下令后,羌人中有半數步卒高呼着衝到攻城木周圍,緊緊護住那十名鐵甲戰士。他們掩護的辦法十分笨,就是拿人命去填。圍城的人數多了,密度自然變大。
魏軍連射之下,竟然有十來名羌人中箭悶聲倒地。
羌人大怒,有攜帶弓箭的,一邊吆喝,一邊朝魏軍營內放箭,以作為壓制。雖然他們無統一號令,故而射起箭來稀稀拉拉,不甚齊整。但勝在人數眾多,箭矢呼嘯而起,此起彼伏,一刻不停。
一時間,倒真得將營中魏兵嚇得不敢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