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一掌金
作為一個合格的匠師,不會計算,就沒有辦法做出足夠精巧的機關和土木工程出來。
如果說雕刻靠的是靈感和經驗……
魯班術靠的是符籙咒法……
那麼做工扣料出木具……多半靠的是計算的精確。
而匠師的計算,需要特殊的方法。
對此,趙晨星告訴光老闆,說他拿手指掐算的法訣,可不是算命先生的胡來裝弄。
而是一種叫“一掌金”的奇算。
一掌金,這屬於古代奇門八算之一。
匠人們口口相傳,這一門奇算是晉地毒匠師“千秋賈”所發明的,明代算術學家“程大位”所完善的速算法。
過去,一掌金是北方匠師,商人必須掌握的一門速算技能。
木工中,這算法屬於“營造法”,數術的一類,本來會的人很多。
不過現在則因為傳統匠術的失傳,而瀕臨絕跡。
這門算術法特別有意思,他是將左手以指節分檔,假想為一個算盤,右手假想為一檔計數器的綜合心手算技巧。
計算的時候,算數者純碎以手腳指頭,以及心算為計算“工具”,無需紙筆和任何輔助,簡單至極。
此一門算法,別看只有十幾根指頭作為計數撥算,可是加減乘除,平方開根都不在話下。
這技巧,在古時候,對於缺筆少紙,而且經常流動作業的工匠具有重大意義。
而且因為計算工具十分簡潔,張手就來的原因,算數者可以做到邊測量,邊算術的奇妙境界。
因此,這法子算數奇快無比。
論計算速度,它是尋常計算器計算的十幾倍,珠算的兩三倍。
這是一門真正適合於匠師,行商的極速運算。
有了這樣一門本事,再配合工程學經驗,毫不客氣的說,趙晨星就像是一台活着的“工程計算機”。
尋常高級工程師拿着計算器,驗算紙,對精細工程一天的計算量,他用十根手指,算一個鐘頭就可以完結。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隨時隨地的算。
趴着,坐着,躺着,走路的時候都沒有問題,就算是沒了手……他用腳趾頭,也可以算。
在如此恐怖的計算能力下,趙晨星將光老闆的木料數據,快速進行了“心解”。
盯着數據,他心中默念一掌金算訣說道:
“大數上進一,隔位減半數,到半本進五,不隔減半數……”
“七四退四改掐三,八五移三去一……余心記一……”
“左足起掐記五六一,大指四移一,食指掐三,中指掐一,小指退二改加一……”
……
在頭腦中,趙晨星的口訣和數據如閃電般飛過。
他手指簡單的幾個掐捏就可以完成十幾組運算。
在快速的運算和無以倫比的古典技巧下,光老闆木料的長度,棕眼密度,皮厚,肉徑,瘤密,裂均等二百六十多組數據,一一被趙晨星考量着,分析着。
通過這些驗算,趙晨星扣雕這一塊紫檀木的想法與思路漸漸明晰了起來。
很快,二百六十多組數據算完了。
緊跟着,趙晨星在心中又用“棄九法”進行了一便復算。
而後他徹底找到了這木料最佳的應用方案!
計算過程,一共用了十九秒。
十九秒后,趙晨星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衝著目瞪口呆的光老闆說道:
“光老闆,你的債有着落了!”
說話間,他立刻從懷裏摸索出了隨身帶着的碳素筆。
隨後,趙晨星提筆在木頭上開始標註起來了。
那些標註,有的是數字,有的是條紋……
有的是寥寥數筆似字非字的潦草,有的又是細如蚊蟲,似叉似畫的記號。
趙晨星在木材上的寫作,讓幹了許多年文玩店的程光牛看愣了。
幾十年的經驗告訴他,那些圖畫,分明……他一個都看不懂。
不過即便如此,那老傢伙還是很興奮的。
因為他猜測,那些着筆肯定都是趙晨星雕研這塊檀木的思路,是某種只有他自己看的懂的“圖紙”。
等他把這圖紙畫完,恐怕就會正式動手切割,製作這塊木頭了。
光老闆的猜測基本是正確的。
就在趙晨星在這一塊檀木上標完最後一筆紋理之後,他沖光老闆說道:
“前期計劃完成了!咱倆把木頭抬回我的住處!我那裏有現成的工具!咱們正式開干!”
聽着趙晨星的胸豁,早就等的急不可耐的程光牛立刻點着頭。
而後,程光牛在木材市場問人借了個三輪車,將那兩大塊木料,送到趙晨星的家門口。
將兩半塊木料擺放在趙晨星租住房外的一塊空地之後,光老闆便退到一邊。
接下來,只等着趙晨星“大顯身手”了。
趙晨星是木工,所以在他的家裏,有的是現成工具。
在敲定了心中的方案之後,趙晨星快速從家中取出雕刀,刮刀,銼刀,鋸弓,鎮批,斧錘,無齒鋸,魯班尺,游標尺,炭條,鹿皮,磨片,鉗台鑽,白蠟等專業製作和測量工具。
而後,趙晨星抬起手,用“無齒鋸”對檀木大料進行了毫不猶豫的切割作業。
在檀香四溢間,大塊檀木沿着趙晨星曾經畫出的線條變成小塊……
原本粗糙的厚皮掉落紛飛,各種瘤裂紋理也隨着趙晨星的行鋸而變的規整平滑起來。
趙晨星將這兩大塊木料截了又截,取了又取。
最終只剩下了二十幾塊,“血肉滿星,無裂無糟”的精料出來。
整個過程下來,那多半人長的木料,也只剩下了不到五分之一。
完成第一步后,趙晨星略做停歇,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順便喝了一杯水。
在晨星歇閑的時候,光老闆立刻走過去,將自己的寶貝木頭拿起來仔細揣摩着。
看着木料,他原本興奮而期待的面上,漸漸升起了一絲擔憂。
因為光老闆所見,這幾塊檀木料才雖然取的十分精到,但個頭都不大。
而且那都是些歪七扭八,四扁不圓的片料。
這樣的東西放在光老闆還不光的時候,都是不進眼的廢料,連一串珠子也是扣不出來的。
因此,他真不知道這些歪七扭八不成形的精料,趙晨星要怎麼利用。
帶着巨大的忐忑,光老闆忍不住問趙晨星說道:
“我說兄弟,你取這些出來……是要做巧雕么?”
光牛問話的時候,趙晨星也將最後一口水壓進了嘴裏。
聽着光老闆的疑惑,趙晨星故意賣關子的講道:
“你等着看就好了!肯定對得起你給的五千塊錢!”
趙晨星說完話,起身立直。
他將精肉木料全部拿起,而後奔着家中的台鑽和工作枱去了。
趙晨星來到電鑽前後,從精料上那些他原本用碳素筆標註出來的地方,下手鑽了下去。
鑽木頭的過程中,趙晨星下手很緩,卻又用力極准。
在他嫻熟的手下,那一個個炭筆畫出的叉叉變成了正圓的“鉚眼”。
標註着線段和數字的部分被“劈”出了或圓或方或梯形的“榫頭”“隼眼”。
而更多鬼畫符般的標註和圈塊則快速被趙晨星用磨片找平,消失……
鑽刨過程是漫長而乏味的。
可是在長達幾個鐘頭的時間裏,趙晨星卻能在這乏味的工作中,始終保持着高度專心的狀態。
一絲不苟。
在修改和找平中,趙晨星好像也是一台精準的機器一般,和面前的台鑽,工台,木頭,刮刀徹底融為一體,成為不可分割的一環。
真彷彿是,趙晨星在這些木頭上傾注的並不是技藝,而是靈魂!
那種認真,竟然讓立在趙晨星身後一直觀摩的程光牛產生了一種幻覺!
可畏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