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騙子和藍泡泡

哭

從高處跳下來

就發現了它

這綠色的

大東西

像一隻恐龍

大東西背對着人

它們從不把臉

面對人

木樺把紙條原樣疊好，塞進仔褲口袋。除了以前在車把上發現的紙條，他已經收到４３張字條、４３聽可樂、２１包“心相印”面巾紙了，而這些均出自一人之手。從字條上清秀的字體可以判斷出這是一個女孩。她到底是誰？什麼時候來放的東西？為什麼她能躲過眾人的眼睛這麼久不被發現？這一切的疑問都懸在木樺的腦子裏。他以為字條出現幾天就會自動消失，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沒給過任何一個女孩好臉色。到底是誰這麼執著？他甚至已經把每天打完籃球回去看字條當作他在校生活的一道程序。於崇宇也已經養成了一個好習慣，他每天打完球就過來喝免費贈送的可樂，用免費的面巾紙。

木樺扯開百事可樂的拉環，然後仰頭猛灌一氣。今天這張紙條上寫的這個像恐龍的東西，不正是像自己嗎？從不把臉面對人。是有所指，還是根本就是無心的？木樺越喝越覺得壓抑，他覺得心裏很不舒服，好像自己正站在大街上，被很多人圍觀，指指點點。低頭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毫無私隱可言。他把可樂罐向前拋去。

於崇宇帶着滿臉水滴衝進教室，猛然看到一個東西飛快地朝他的臉飛過來。到底是常玩籃球的主兒，他迅速向後閃身，躲過飛彈的襲擊。仔細一看，可樂罐已經很安詳地躺進了講台旁邊的垃圾筒。

“好懸好懸。”於崇宇拍拍胸口，然後走到木樺旁邊的座位上坐下。木樺猛地向上吹了一口氣，頭髮及時飄起，又按時落下。

於崇宇好奇地問：“你怎麼喝了我的可樂，你不是不喝嗎？”

木樺望着窗外的天空，然後轉過頭來對於崇宇說：“你幫我把這個人找出來。”

“我喜歡一個人。”鬼鬼托着腮，想想又笑笑。

沈菲不忍心打斷鬼鬼的胡思亂想，但又實在是好奇，就怪腔怪調地問：“他是何方神聖啊？”

鬼鬼笑眯眯地說：“新浪的網友，叫‘很拽的土豆’。嘿嘿，我在那裏叫‘芙蓉鮮蔬湯

’。我們兩個的名字配吧？我覺得和他特別談得來，而且還特有默契。他說他自己長得也特帥。”

沈菲向來對網戀沒什麼好感，看鬼鬼這傻樣兒就知道這小妮子中毒不淺，忙潑了一瓢冷水：“小心見光死。”

鬼鬼嘿嘿笑着說：“所以不見。”說完兩手托腮，繼續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中，想像自己和那個土豆拉着手從大街上走過，快樂而又輕鬆。

沈菲不明白，鬼鬼喜歡一個人為什麼又不和他見面？看着鬼鬼的樣子，再想想自己，沈菲覺得自己還沒有鬼鬼來得快樂，儘管她的虛擬，但是卻獲得了希望，而自己彷彿就是在進行一場毫無希望的戰爭，一個人的戰爭。但是沈菲還是鼓勵自己，沒什麼，生活原本如此，沒什麼可以讓一個人輕易地放棄夢想。

放學鈴一響就找不到人，鬼鬼最近是個十分稱職的超級大網蟲。如果不是要上學，她非２４小時掛線不可。白天她就在課桌上補覺，放學鈴一響立馬精神，拎起書包就走人。她的書包一天天就沒打開過。沈菲鬱悶壞了，平時有事只能和姜薇一個人商量了，無奈姜薇是義氣有餘，主意不夠。沈菲又一次在心底詛咒鬼鬼那重色輕友的傢伙！

怎麼辦？不堅持放紙條他很快就會忘記自己的存在，沈菲權衡了一下利弊，決定親自出馬。下午放學，沈菲在教室里賴了很長一段時間。

兔爺趙子云湊過來說：“嘿！沈菲！怎麼還……還不回家？”沈菲眼皮都沒抬，繼續翻看那本英語詞典。

“該回家了！放……放學了。”趙子云又喊了一句。沈菲仍沒理會，她今天已經背了８９個新單詞了，她決定背到１００個，然後就開始行動。趙子云卻在這時候出現，把沈菲的聯想記憶都搞亂了。

忍無可忍沈菲喊出了一句：“走開呀！”沈菲這一嗓子，相信整幢教學樓都能聽得見。趙子云覺得自己很無辜，喜歡一個人難道也有錯嗎？

“你不要這樣……其實，其實……”趙子云半天憋出來這麼一句。沈菲合上詞典，站起來，很溫柔地逼近趙子云，嚇得趙子云連連後退。

沈菲微微一笑：“算我求您了，忘記我吧，開始您美麗的新生活吧。”趙子云撞到桌子上，什麼都沒說走出了教室門。

沈菲在（３）班門口轉了有半分鐘，確定裏邊沒人之後，她看了看左右然後迅速鑽進門去，直奔第三行最後一個位置。沈菲低頭拉出一個書包，她迅速翻了一下，裏邊的東西很簡單，除了幾本書，三個筆記本，一支筆，其他什麼都沒有。她翻開筆記本，手竟然忍不住有些抖，她平靜了一下心情。看到筆記本上帥氣的字體，多漂亮，像他人一樣。沈菲笑笑，竟然有些捨不得放下，看了幾頁她把東西都放回原位，然後端端正正擺上可樂，從口袋裏摸出紙條壓在可樂下邊，她又挪了一下紙條的位置，她覺得再偏左一點放更好看，沈菲滿意地笑笑。她在桌子上趴了一下，想像木樺在這張桌子上聽課和記筆記的情形，他就這麼坐着，視線比自己要高很多。沈菲笑着向後捋了一下亂七八糟的頭髮，此時自己的捲髮並不像平時感覺那樣彆扭。她心情好得不得了。沈菲跳出（３）班教室，哼着周杰倫的《簡單愛》回家了。

“是隔壁那捲發丫頭，叫沈菲。”於崇宇喝着可樂，笑嘻嘻地說。

木樺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真的是她……”

於崇宇轉過頭來說：“哦，你知道？不過她也真夠逗的，配你這悶葫蘆正合適。你打算怎麼解決？”

木樺皺着眉頭問：“我悶？”

於崇宇扔掉空罐說：“確實悶，不過你悶得比較有深度。”

周六上午，太陽還不錯。溫溫暖暖的，是最近少有的好天氣。九點多，沈菲從被窩裏爬出來，半眯着眼睛，一通洗漱之後套上仔褲和白毛衣，拎上包出了門。街上人真多，沈菲推開一家叫學生武器的文具自選店，挑了一個黑色的筆袋、三支圓珠筆、一支漂亮的鋼筆、兩支２ｂ鉛筆、一塊橡皮、一把小的鋼尺、一套三角尺和圓規。最後她還挑了幾幀水墨山水畫的小書籤。文具店的老闆笑着問：“給弟弟買吧？”沈菲笑着搖搖頭。

出了文具店，看看腕上的卡通表，才十點多。沈菲從包里翻出一個多禮拜沒響過的手機，撥了鬼鬼家電話：“喂？”鬼鬼的聲音迷迷糊糊的。“是我啦！你怎麼還沒起床？我在陶然亭北門的好利來蛋糕店，限你半個小時趕到。”沈菲速戰速決說完馬上掛線，不給鬼鬼說不的機會。沈菲笑笑，然後又撥了姜薇家的號碼，沒人接？掛斷之後撥了她手機號碼，“接接接。”沈菲自言自語着。姜薇失蹤啦。瘋哪兒去了？給姜薇發了一條通緝的短訊后，沈菲進了旁邊的美廉美超市，買了一堆零食。鬼鬼愛喝的酸奶、姜薇愛喝的鮮橙汁和自己的百事可樂，臨出門又買了一袋怡口蓮。拎着兩口袋吃的，沈菲向好利來走去。

推門進了好利來，只見姜薇正在那埋頭攻克一塊水果蛋糕。

“您可真夠神速的，看我買了什麼？”沈菲把口袋放在桌子上，姜薇猛一抬頭嚇了一跳，嘴上還沾着奶油。

“啊，真巧啊！”姜薇嘴裏嘟囔着。

沈菲把姜薇面前那半塊蛋糕端過來放在自己面前，毫不客氣開吃，邊吃邊說：“巧你個大頭鬼，都不接電話。你這是不哼不哈來了，若不來你就死定了。”

姜薇有點摸不着頭腦，摸出錢包又買了兩塊蛋糕，服務員送了她一塊。端着三塊漂亮得不忍下嘴的蛋糕回來，姜薇說自己根本就沒帶手機。沈菲端走一塊黃桃加哈密瓜的，笑着說：“緣分緣分哪。過一會兒鬼鬼就能溜達過來了。等她會兒。”

姜薇笑笑問：“和你的周杰倫怎麼樣了？”鬼鬼這時候推門進來了，坐到沈菲旁邊，瞪着兩隻熊貓眼，對眼前的蛋糕直發獃。

“怎麼了你？”沈菲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鬼鬼一抬眼皮，用幸福的眼神望了望她們兩個人笑着說：“他肯定叫周杰倫。”

“哇哇！你們不要和我搶我的阿ｊａｙ！”姜薇喊起來。

沈菲點點頭說：“鬼鬼肯定說她那網上知己大帥哥呢。”

姜薇高喊一聲：“姐姐，你網戀啊？怪不得這麼多日子都抓不到你的身影了。”

鬼鬼搖搖頭說：“也不算吧，他沒說，我也沒說。不過跟他在一起覺得特別快樂。”

沈菲看着鬼鬼的眼睛問：“見面了？”

鬼鬼笑着搖頭說：“在網上，通宵說話都不覺得累。”

姜薇戳了一下鬼鬼腦門說：“你看你這眼睛，整個一個紅眼珠大熊貓。別把學業荒廢了。”

鬼鬼點頭說：“不會，咱這智力。幾人能及啊。”

沈菲看看窗外，陽光異常明媚。“走，公園放風去。”三個年輕的姑娘穿過熙熙攘攘的大街，向公園走去。卻沒發現有一雙眼睛已經釘上了她們，尾隨她們溜進了公園。

在公園的石頭椅子上三個人有說有笑，遠處一片紅紅黃黃，北京的秋天就是這樣短暫，如果你不用心，就發現不了秋天的存在，好像從夏天一下就到冬天了。昨天樹還是綠的，一夜大風，該紅的紅了，該黃的黃了，不紅不黃的都落到地上老老實實地等着環衛工人來打掃。

用消毒紙巾擦了手，沈菲靠在椅背上吹藍色的泡泡糖。鬼鬼一手端酸奶，一手捏薯片。姜薇開始一顆一顆地往嘴裏扔爆米花。

姜薇邊吃邊說：“哎，我覺得你們兩個都變了。我還是我。”

鬼鬼歪頭沖她笑着說：“我們都找到周杰倫了，你這麼好的條件還好意思將單身進行到底。”

姜薇反駁說：“拉倒吧，你們倆可真夠累的。一個天天寫紙條，連句好話都沒說過。一個天天泡網，皮膚糙了，人也不精神了。我有我的ｊａｙ啊！我覺得你們都墮落了。早戀！早戀！”

沈菲嘆了口氣：“唉！戀愛哪有什麼早晚之分？咱們是一代比一代發育得好，可是婚姻法定年齡卻推后了。不合自然規律嘛。反正我夠２０歲就結婚，先碰到就先佔上，不然到時候就沒好的了。”

鬼鬼點頭稱是：“對對！２０歲可以結婚了，不能到２０歲再談戀愛吧。先了解着，對自己負責。戀愛只有真假好壞之分，沒有早晚之分。”

姜薇笑着說：“你們兩個，真讓人受不了。誨淫誨盜，滿口胡言亂語，變質嘍！”

沈菲和鬼鬼對視一眼，然後對姜薇的腦袋展開一番猛烈攻擊。“我服我服！”姜薇被打得怪叫起來。三個小美女一個比一個養眼，坐在一條長椅子上更是難得，引得無數過路人回頭又回頭。

“說說你的周杰倫。”鬼鬼歪頭對沈菲說。

沈菲笑着說：“還是說你的周杰倫吧。你感覺他也叫周杰倫？”

鬼鬼點點頭說：“每個女孩都有一個周杰倫。”兩個人都笑了。

姜薇不明白，忙問“為什麼你們都要搶用我夢中情人的名字？”

沈菲剛要解釋，鬼鬼擺擺手說：“別白費口舌了，等姜薇真的見到她的周杰倫的時候就明白了。”沈菲聳聳肩，認同了鬼鬼的說法。

“我的ｊａｙ真的就要來北京了吧？”姜薇一臉的期待。

“不是說台灣那個啦！”鬼鬼大叫。

“還有幾個周杰倫啊？世界上就一個嘛！是我英俊、瀟洒、超ｃｏｏｌ、賊帥……的ｊａｙ！大名周杰倫！”姜薇用了一大堆的褒義詞。鬼鬼和沈菲仰天大呼受不了。

姜薇突然一拍腦門喊：“哎呀，我昨天不小心看到李玉的日記了。看得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沈菲笑着說：“哈，偷看別人日記。她寫什麼了？”

鬼鬼搖搖頭對天長嘆：“兩個內心陰暗的傢伙，一心想窺別人私隱。”沈菲擰了鬼鬼一把。

鬼鬼又喊：“你什麼時候成潑婦了，不是一直都挺淑女的嗎？”

沈菲不好意思地笑着說：“我也覺得自己變了。我什麼時候變的？”

“從遇見你的周杰倫開始！”鬼鬼和姜薇異口同聲地說。鬼鬼歪頭罵沈菲揣着明白裝糊塗。

沈菲吹出一個藍泡泡，越吹越大，然後“叭”的一聲爆在鼻子上。用舌頭扯回泡泡糖，沈菲說：“我為了追木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都干出來了。”鬼鬼和姜薇大笑，問她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

沈菲又吹出一個泡泡，吐出一句：“我不再淑女了。”又吹出一個泡泡，誰也沒說話。

此刻坐在假山石後邊偷聽的趙子云鬱悶到了極點。他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人，人不帥不說，一着急還口吃，口吃也就算了，喜歡的人卻偏偏喜歡別人。趙子云朝自己胖胖的左臉蛋子狠擰了一把，然後自言自語說：“回家練習說繞……繞口令。”

鬼鬼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棒棒糖，扯開包裝，塞進嘴裏，又拿出來，她笑着說：“沈菲，你還是你。很早我就發現你有魔女潛質。”姜薇點頭稱是。

沈菲迷惑地看着兩個人然後開口說：“你們別嚇我，我可是一個超級正常的年輕女孩。”

鬼鬼又說：“你淑女我們承認，你還逼我們也學淑女。淑女不淑女這可不是學出來的。你骨子裏有不安分因子，你的周杰倫把你的不安分因子給激發出來了。”沈菲仍是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鬼鬼又補充說：“我們可不是為了淑女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姜薇沒抬頭，她一頓猛吃，抽空說了一句：“你們兩個就玩哈利·波特吧。”

沈菲突然想起什麼，忙問：“你在李玉日記本上看到什麼了？”

姜薇停住手，喝了一口果汁，清清嗓子說：“幾十篇，滿篇重複的‘我愛木樺’，紅字，有一篇還畫了丘比特的穿心小箭。”

“呵呵，有什麼用，也不過是單相思罷了，木樺不會給她機會的。他們不合適。”沈菲肯定地說。

“那麼你呢？”姜薇轉過頭問道。

“我？我不知道，可能也沒有吧……”沈菲彷彿還想接著說些什麼，但是卻沒有說出來。

風已經稍有些寒意，幾片落葉飄飄搖搖地盤旋而下，忽高忽低地浮動，就像三個女孩的心事。在秋天是豐收的時刻，在秋天女孩們又會收穫什麼呢？也許很多，也許一無所有。

游完陶然亭后的幾天一直相安無事，沈菲周一除了去（３）班放紙條和可樂，還加了那套新買的文具。沈菲再去的時候發現木樺用了那塊橡皮。她為自己的細心而暗自慶幸，偷笑了好幾天。

周五，她趴在木樺的桌子上翻看他的筆記，木樺和於崇宇進門了她都沒發覺。於崇宇看看木樺，又看看沈菲。木樺走過去，站在旁邊沒有說話。沈菲突然看到兩隻熟悉的白色籃球

鞋，笑容僵在她白皙的臉上，她猛然抬起頭。木樺正歪着頭盯着她，剛洗過的臉上，不時有水滴沿着面頰滾落。他的頭髮有些濕，囂張地飛散着。他的眼神很冷，恨不得要把她這個入侵者消滅掉。

“我……我……”沈菲終於什麼也沒說出來，她的身體不安地顫抖着，手也不知該放在哪裏好。一個世紀過去了，木樺吐出一句：“謝謝。”沈菲抬起頭，眼睛裏閃着光，她微笑着搖搖頭。

“你為什麼總皺着眉頭？我從來沒見你笑過。”沈菲以為木樺已經接受她了，她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皺眉頭是我的事，和你沒有關係！你不要妄想介入別人的生活。你這麼愛管別人的事嗎？或許別人會喜歡你這麼做並且感激你，但是我不需要！還有，別動不動就隨便送男生東西，我不需要這個。”木樺一回手把可樂遞給於崇宇。於崇宇站着沒動，也沒接可樂。木樺把可樂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然後起身經過沈菲走了。

沈菲站在那裏看着課桌面上的一個三角形的污點，忍不住開始抽泣，她回頭看了於崇宇一眼，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她努力地壓抑自己，不讓自己哭出聲，可是卻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對不起，你送他的文具我用了。我會幫你的。”於崇宇丟下一句話也走了。沈菲一屁股坐在身後的一個座位上，空蕩蕩的課桌上那聽百事可樂現在很刺眼。“百事可樂，呵呵，騙人。”她輕輕吐出一句話，臉上卻早已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