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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八月中秋節,清晨,章市公安局刑偵科,年輕的科長王剛,突然接到一件古怪的人命案子。他立即驅車趕到現場,只見一個三十上下的婦女,七竅出血,倒在地上;她身旁還躺着一個自發蒼蒼的老太太。要想知道這案子怎麼發生的,咱們的故事還得從頭說起。

這城市有條萬家小巷,號稱“萬家”,其實只有三座小院,是條死胡同。小巷頂頭3號院,住着一位萬老太太,老頭早已去世,只有個獨苗兒子,叫萬寶。萬寶心眼靈,脾性倔,大學畢業之後,眼下正當“不惑”之年,當上了大學的副教授一萬老太太晚年得福,,七十歲上抱上了孫子。小孫孫長得“猴勢”,又是猴年生的,於是老太太給孫子起了個小名,叫“猴猴”。

兒子孝敬,孫子逗人兒,萬老太太從心眼裏喜歡,可就是兒媳婦玉蘭不稱心。不知是婆婆嘴碎,還是媳婦耳背,反正婆媳倆一直疙疙瘩瘩合不攏。近年來,老太太把孫子哄得滿街滿院跑,媳婦對她的態度卻變本加厲的孬,最近一個時期,居然連飯也不給老太太吃飽。他們吃好的,讓老太太一人吃賴的;媳婦吃餃子,給老太太喝湯。萬寶性子雖然倔,可是在老婆面前卻軟得象只羊。萬老太太為了孫子,忍氣吞聲,氣急了,頂多背地裏罵媳婦一句:“不得好死的!”於是乎,萬家經常因為吃吃喝喝鬧矛盾,出岔子。

這天,八月十五中秋節,清早起來,玉蘭給猴猴和萬寶吃了奶油月餅,打發他們爺兒倆去姥姥家送月餅,自己打開一塊“五仁”月餅,就着婆婆給端過來的熱奶,吃好、喝足,上班去了。

一路上,玉蘭一邊急匆匆往前走,一邊為過節的飯食煞費心思,想怎麼才能不讓婆婆嘗到甜頭。走着,想着,突然覺得一陣頭暈、噁心,緊接着是絞腸刮肚似地疼痛,剎時間,豆大的汗珠子從那張由紫紅變蒼白的臉上“噼里啪啦”往下滾。她緊咬着牙關,用拳頭頂住肚子,在路邊蹲了片刻,仍不覺好轉。好在走出家門不太遠,往家返吧,當她掙扎着剛剛邁進家門,就一頭栽倒,不省人事了。

萬老太太聽到堂屋裏“撲通”一聲,心想:兒子、媳婦和孫子都不在家,莫非壞人闖進來?趕快出去看個究竟。她一伸頭,只見門坎裏邊黑乎乎一堆,不禁心頭一驚,慢慢走近彎下腰去仔細一看,“啊!”嚇得往後一仰,一個趔趄坐在地上,這才看清是媳婦玉蘭倒在門口。她伸手抱住玉蘭要扶她起來,卻兩手沾了粘糊糊的血。老太太不知出了什麼岔子,嚇得昏了過去。

等到萬寶聞訊心急火燎地從岳母家趕回來的時候,妻子玉蘭和老娘已經送往醫院,經過幾小時的全力搶救,萬老太太總算緩過氣來,玉蘭卻莫名其妙地死了。

公安局刑偵科的幹警們,在王剛主持下分析案情,他們根據死者七竅出血這一現象,對吐出來的污物進行鑒別、分析,確認死者是中毒致死。那麼,是自殺還是他殺呢?根據死者清晨吃過早點就去上班,發病後又掙扎着返回家中的情況判斷,很快便否定了自殺的可能性。那麼誰是兇手呢?他們初步分析有三個人。

第一懷疑對象是萬老太太。因為萬老太太是“第一現場”的當事者。玉蘭喝的牛奶是她煮的;萬家婆媳不和,眾所周知;而且萬老太太也經常流露出“讓你不得好死”的意念。這種開始出於發泄私憤的詛咒,在矛盾激化的時候,形成她的作案動機是可能的。萬老太太昏死在媳婦身旁,有的辦案人分析,認為象萬老太太這把年紀的老人,被嚇到如此程度,較為圓滿的解釋,似乎只能是這樣:她原計劃在媳婦的早點裏投了毒,到藥性發作,正好是在路途,或者上班時間裏。但是事與願違,當她被“撲通”一聲驚起,突然發現被她投毒的人正死在她的腳下時,老太太吃不消了。這種突如其來的過度緊張,造成了她的昏厥,是不難理解的。

第二懷疑對象是玉蘭的丈夫萬寶。因為萬寶對妻子磕打老母親,早就心懷不滿。毒死妻子,是不是他長期被壓抑了的怒氣的爆發呢?而且幾年來,他很少到岳母家,更不習慣搞什麼“進貢”之類的事。此次則一反常態,主動提出去給岳母“進貢”。這就可能在他臨走之前,將事先準備好的毒藥放入妻子的牛奶里,然後,當即離開這塊是非之地。加上有人還反映說,近幾年來,他妻子常揚言,萬寶自從提為副教授后,就瞧不起她,還說她廠里的技術員李莉纏上了萬寶。難道是出於情殺?大家認為也有可能。

第三個懷疑對象,就是玉蘭同廠技術員李莉。這個女人衣着講究,打扮時髦,是全廠有名的“金鹿”。她通過玉蘭的關係,認識了萬寶,特別是她從考職稱、上電大開始,晚上經常找萬寶請教問題,造成了萬寶夫婦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李莉可能為了追求她失掉了的溫暖,利用她到萬家的機會,把毒藥放入玉蘭的牛奶里,促成她的死亡,從而實現她夢寐以求的慾望。

王剛聽着大家的分析,竭力要從這眾說紛紜之中理出一條能夠連結真正兇手的線索。他經過幾個不眠之夜的苦苦思索,好容易從中疏理出一些頭緒,決定先圍繞萬老太太展開偵破工作。

萬老太太雖然恢復了神志,可是每當公安人員問到玉蘭的事,她除了嘴巴哆嗦、手指顫抖而外,就是搖頭;問得緊了,她就支支吾吾,說不明,道不白。鬧得公安人員軟不是,硬不得,束手無策。

經過對殘留食物的進一步化驗分析,表明玉蘭是被一種前幾年生產的烈性鼠藥致死的。又根據街坊反映,那幾年,萬老太太經常往外扔死老鼠。

王剛聽到這一新發現,眼睛猛地一亮,這個發現至少表明,犯罪的根源在萬家的可能性很大。王剛試圖順着萬老太太——鼠藥這條線索,再對萬老太太做做工作,以便從她身上打開突破口,然後順藤摸瓜。

這天上午,王剛隨同民警、居委主任一起向萬家小巷走去。他一路默默不語,思考着跟萬老太太談話的內容和方式,不知不黨已經到了萬家門口。早晨的萬家小巷顯得格外寧靜,王剛抬頭掃視了一下這條小巷和這扇熟悉的大門,心情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他象是要擺脫這種對辦案不利的情緒,下意識地正了正大沿帽,回頭用眼神招呼一下隨行人員,然後大步跨進門檻。

小院裏更靜,除了院子中央那棵老槐樹時而發出輕微的“唰唰”聲,別無動靜。地上落滿了殘花敗葉,證明院子的主人已經有幾天沒打掃了。屋門是虛掩着的,窗戶上仍掛着窗帘。王剛用食指輕輕敲了兩下屋門,見沒動靜,他又到窗前喊:“萬大娘,萬大娘,起床了嗎?”仍然沒有應聲。幾個人只好輕輕推門而八。

一推開門,幾個人同時“啊”驚叫一聲,只見裏屋的門框上,面朝里吊著一個女人,雜亂的白髮披散着。這不就是萬老太太嗎?!他們慌忙把萬老太太放下來,一摸,呼吸和心臟都停止了,瞳孔已經放大,四肢僵硬。

王剛警惕地審視了現場的每一個角落,終於發現死者的襯衣兜里,有一張對疊起來的信紙。他忙打開,紙上寫滿歪歪扭扭的字:

寶兒:玉蘭死了。大夥都問我,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她是絕對不會自己去死的。可又是誰害死她的呢?看他們的神氣,是不是覺得跟娘有關係?不過,決不是娘害死你媳婦的!

娘早就想去了,老是舍不下你和猴猴。萬沒想到玉蘭反倒先我而去了。如今,既然弄成這麼個攤場,娘死了倒省心,也給你們減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寶兒,你跟同志們說說,人死了,再查也活不了,就別在娘身上耽擱大夥的工夫了。

娘沒給你和猴猴留下什麼,床底下正中,有兩塊活磚,下面埋着一個罈子,裏面裝着你爹從國外回來的時候,積攢下來的一些碎金爛銀子。你把它交給公家,換些錢。你爹咽氣的時候,囑咐把這筆錢留給你們兩口子,有了孩子,供孩子念書花。你把它收起來,用在正經處,別辜負你爹的一片心血。娘縱然屈死黃泉之下,也能瞑目。

望帶好猴猴!

兒的娘

王剛讀着信,心裏熱辣辣的,眼窩禁不住陣陣發酸。他自言自語地說:“我們來晚了!”

萬老太太的自殺,使偵破工作好似撥開了籠罩在案情上面的一團迷霧。這時王剛一人坐在刑偵科自己的辦公桌前,吞雲吐霧,回想着昨天夜裏局長親自參加召開的全科人員“會診”會。王剛認為,萬老太太雖然具備作案的客觀條件,但老人一向性情溫和,對兒子和孫子都有着深沉的愛,缺乏足以構成她犯罪的性格和心理的必然性。今天萬老太太的自殺,是她以特有的方式,向兒孫和人們敞開自己的靈魂!

兇手究竟是誰呢?看來,偵破工作還須從頭作起。王剛想起昨夜局長在“會診”會上說的,我們在破案過程中既不能帶任何的主觀隨意性,也不能被眾說紛紜的客觀現象攪亂了自己的視聽;必須從亂麻中理出一束好麻來,編織成捕捉罪犯的法網。

下一步怎麼著手偵查?王剛決定拋開一切“先入為主”的框框,一頭扎進生活的潛流中,去摸索與開闢通向彼岸的新路。他首先在萬寶任教的大學裏生活了一段時間,排除了對萬寶的任何疑點。最後又把圈子縮小到技術員李莉身上。他憑着一手繪畫與製圖的高超技藝,化裝成描繪員,與李莉接近,取得了李莉的信任,終於了解到:從表面上看,李莉生活隨便,講究儀錶,實際上,她是個十分坦率、爽朗而又好學的女性。她生活上不拘小節,然而心靈與她的儀錶一樣的美。她接近萬寶,既是敬慕,也屬同情;她對萬教授的所謂“追求”,實質上是對知識的追求。廠里的那些傳聞,除了忌妒,便是中傷,而這些惡言的傳播者,主要的還是萬寶的妻子玉蘭。

兩個多月的深入生活,使得原來所形成的全部疑雲,都消散了。現在,王剛的腦海里一片空白。他雖為擺脫原來的羈絆而感到輕鬆,同時也感到從未有過的空曠。目前,對於案子的偵破,簡直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他又坐卧不安了。

今天下午,王剛謝絕了局長讓他休息一周的建議,當晚就跑到局長辦公室,請求再次召開關於萬家小巷3號案子的“會診”會議。他希望聽取上級和同行們的意見,並彙報自己醞釀的新設想。

會上,當科里同事們聽到王剛竟然全部否定當初確定的嫌疑對象,案子要從零開始偵破的時候,有的驚訝,有的迷惑,有的沉思,有的反對。當一陣議論靜下來之後,局長問王剛:“你從哪裏作突破口?”“猴猴。”大夥一聽,全愣了:猴猴?一個四歲的小孩子?簡直是不可思議!人們交頭接耳,會場裏一片“嗡嗡”聲。

“好!”局長站起身來說,“俗話說:‘童言稚真’!還是請王剛同志把他的‘錦囊妙計’和盤托出.咱們再評頭論足吧!”

王剛清清嗓門說:“前一段,當我們全神貫注於我們設計的‘疑點’時,卻忽略了一個人物——猴猴。在通常的偵破中,是不會想到一個四歲小孩的,然而在萬家小巷3號案件里,我們會發覺,猴猴處於一種特殊的位置:他是聯結兩名死者和各個疑點的紐帶。在我們‘山窮水盡’的時候,他或許能夠為我們提供一些作為成人所難以知曉的寶貴線索,為我們指出那‘柳暗花明’之中的‘又一村’。”

時鐘敲響了十二下,會議室里燈光通明。人們聽了王剛這個獨特、新穎的分析,一致同意,並決定立即接回猴猴,進行單獨的試探性“偵訊”。

兩天後,王剛手裏拎了一架錄音機,急匆匆走進刑偵科,局長和全科同志立即被請進會議室,王剛等大家坐定,一按鍵鈕,立即傳出了他和猴猴的對話聲。

“猴猴,你知道媽媽哪去了嗎?”

“叔叔,我媽媽是不是見上帝去了?”

“啊?!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給媽媽的牛奶里放了耗子葯。”

“真的?!”

“叔叔,哄你是壞蛋!我媽媽說,我長大要是不孝敬她,就給我的牛奶里放上耗子葯,讓我見上帝去。她說,叫上帝爺爺好好教訓教訓我;媽媽不孝敬奶奶,我也給她的牛奶里放耗子葯,讓她先見上帝去,讓上帝爺爺好好教訓教訓她。省得她不聽爸爸和奶奶的話。”

“誰給你的耗子葯?”

“是我自己從面櫃底下找到的,那兒有一大包哩。我常拿它逮耗子玩。耗子吃了,睡著了,我怎麼玩它也不動彈,我就不怕它了。”

“嗅!——原來是這麼回事。”

“叔叔,耗子吃了它的葯,也會見上帝嗎?”

“唉!傻猴子。”

“我才不傻呢。我奶奶說我靈,才叫我‘猴猴’哪!耗子盡偷吃我們家糧食,讓它吃了葯也見上帝去,讓上帝爺爺也好好教訓教訓它,以後再別偷糧食吃了,是吧?叔叔。”

“唉!別說了,我的傻猴子!”

錄音機關了,人們不禁搖頭嘆息,感嘆不已。

該結案了。王剛寫好結案報告,踱到窗前,推開玻璃窗門,極目眺望着遠處連綿不斷的山峰和煙霧縹緲的暮色,伸直雙臂,深深地吸了幾口新鮮空氣,連日來緊張工作所帶來的疲勞,頓覺消逸。今晚正好又是周末,他打算跟孩子痛快地玩一玩。

突然,辦公桌上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他走到電話機前,拎起話機,“啊!”驚得目瞪口果。

電話是居委會主任打來的,她說萬寶和猴猴一起跳樓自殺了!

王剛放下話機,顧不得多想,急忙騎上摩托車,向現場飛馳而去。

原來半個鐘頭前,猴猴被居委會送到正在學院值班的萬寶身邊。當居委會主任向他介紹了猴猴投毒的真相之後,萬寶如同五雷擊頂。他瘋了一般撲向孩子,雙手抓住猴猴的胳膊,急切地問:“真的?猴?!”猴猴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嚇得眨巴着兩隻大眼睛,不敢說話,只是肯定地點了一下頭。就在他還沒明白過來的一瞬間,“叭”一記大耳光搧得他口鼻出血,倒在地上。此刻的萬寶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只見他捶胸頓足,不能自已。說時遲那時快,萬寶一把將猴猴舉起向窗外拋去。居委主任被眼前的突變驚得魂靈脫殼,她兩條腿象被釘子釘在地上,想挪也挪不得。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只見跟前一團黑影飛出窗外——萬寶已經跳樓了。

一個月後,萬家小巷3號院裏,萬家堂屋正中的供桌上,並排安放着三個骨灰盒。王剛要在這裏舉行一個別開生面的與死者“告別”儀式。他邀來這條小巷裏所有的居民和附近的里委幹部。

儀式開始了。屏聲靜氣的人們,看見王剛手把手領着一個頭裹白紗,臂戴黑布的小孩走了進來。“猴猴!”人們一見小孩禁不住驚叫起來。

原來,猴猴被萬寶從樓上扔下來之後,正巧摔在花壇里,經及時搶救,脫離了危險。今天,猴猴象突然長大了幾歲,他不哭,不鬧,也不說一句話,只是緊閉着小嘴,瞪着黑豆豆似的大眼睛,來回盯着那三個黑盒盒出神兒。他緊緊地貼住王剛,兩隻手牢牢地抱住王剛的腿。

王剛用手緊緊地護着猴猴,思如潮湧。他暗自決定,他要把身邊這個已經把自己的命運同他連結在一起的無知小“兇手”撫養起來,用他先輩遺留給他的那筆錢,用他們的不幸,用他王剛自己的心血,把這個本應不是孤兒的孤兒,撫養成人。他要供孩子上學,考大學。那盤錄音帶,將作為一部特殊的生活教科書,留給他……

靈堂里肅穆‘幽靜,靜得彷彿都聽得見彼此心房的跳動;這裏的空氣彷彿也加大了它的壓力,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時而有幾聲斷斷續續的抽泣,刺激着人們的鼓膜,然而,更多的,卻是沉思,沉思,絞腦揪心般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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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做個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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