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局・未完成(4)
還有朋友。兩本同學錄,看得我揪心起來。也罷,這原本就是一件純粹的東西,曾經也並不要求意氣相投,唇齒相依就好。而今,我還要苛求什麼呢?這些由歲月沉澱了、美化了卻也銷蝕了的友誼,我竟然在生活的衝擊下淡漠了、否決了。我想時間大約都把我們風化了、改頭換面了,現在已經找不回當日那種唇齒相依的感覺。只是,當我看到這些字跡,想起那些消磨在一起的時光,仍然心動。也許,現實中已經找不回來了,我也接受了“僅靠感情維持感情是不夠的”這個現實;然僅為了記憶中的那些美麗溫馨,我還是不能這樣涼薄。尤其在即將來到的世界裏,利害更甚,真正的純真純粹已經被宣判了永訣的命運——這個時候,誰能義無返顧?整理那些舊物,明知不能留了,看到卻又猶豫着。字字句句,畢竟代表了那些無知懵懂着卻昏天黑地的日子。那些鮮活的回憶,更使人驚覺歲歲年年。丟棄了,怎麼都有點定論的意味。陌生感來得始料不及、來得莊重肅穆,闔上回憶,心裏空落落的。2003年12月2日晴周期性的心理波動似乎偃旗息鼓,讓我對“心動”這個題目也逐漸意興闌珊。一個話題久無進展、鬧不出新文,再去說就好像是咀嚼一枚舊橄欖,索然無味。周圍倏地多了若干“黃昏戀”,於是像我這種過着豬一樣生活的人不免要被熱心人調笑兩句。我不知道冥冥之中是否有天意,我只知道試若在早年遭遇契機一個猛子扎進去,那倒是不覺悟的幸福,天下太平了。然而,如今已經沒有了最初翹首以盼的熱切,冷眼看去,也不過是這麼回事,全然沒有打疊精神挖空心思的興趣——太耗神了,一進一出,得到的未必取得收支平衡。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這世界沒有什麼是永垂不朽,何必孜孜以求、死纏爛打?況且如今的輿論足夠寬鬆,連木子美都可以以真面目示人,坦然平和侃侃而談——多元至此,原也當額手稱慶、恭逢其盛,才不枉於處於這新式教化之中。只不過這個時候,怎麼看怎麼覺得污穢橫流,蝦兵蟹將、牛頭馬面盛裝出遊,放下身段與之同樂,想來有點自甘墮落的意味,只敢打打擦邊球。真不知是悲是喜,“中庸”萌生新意,所有人的價值觀都忽然混沌不清,帶着曖昧的微笑,對一切新文表示開明。善惡是非黑白,忽然決堤淹留,橫陳怪狀,纏夾不清。善無力大張旗鼓昂首闊步,惡反倒光明正大無愧天地。日子久了,你知道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什麼是正當人情,什麼是貪得無厭?所有道德勸化失去權威,怯怯不感言、無力挽人心。可笑,當年“中庸”原本講“中正和平”,卻也求君子“守中持外”,不壞名節。個性解放,合當懲惡揚善,不料成為濫好人,放任偏頗,消極無為。偷來的鑼兒敲得響,顛倒得讓熱眼花繚亂。誰曾想見,秩序崩潰只在一瞬。是原本這秩序就無力,還是人性之惡銳不可當?然而,終究有約束、有體面,人們還不至於了無顧忌;如若徹底撕破麵皮,又有什麼禮義廉恥?這話說得道學了。2003年12月4日陰昨天走在教學樓後面的那一條上坡路上,驚奇地發現銀杏的葉子竟然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做雙臂向天狀,觸目得緊。不知是不是性格悲劇,觀察是我的軟肋,在仙林四年,竟然到這個秋天才發現這派銀杏樹。那會而是因為黃得金燦燦的葉子,墜在枝椏上,“一切景語皆情語”,此刻看到,便覺得與眾不同並不俗氣,還想等落了撿一片夾在書里。然而依舊是個無可救藥的“鈍漢”,人家“一葉落而知秋”,如今葉子都要掉光了我才驚覺。這已經是在仙林的第四個冬天了!如果不是因為知道還有隨園的三年,我想此刻我一定會傷感了。如今想起當初的不得志,記憶已經很模糊,很難讓人描摹出當時的感覺。最近看了很多老年人的訪問,看着他們**十歲仍舊對兒時過往如數家珍,我想將來我老了肯定不屬於這一群。嘿,想到自己從牙尖嘴利變成老年痴獃,怪可怕的。這四年又太快了,看着校園裏一茬茬新鮮的面孔,往往讓我覺得驚心。怎麼會呢?那種生澀的感覺還一直伴隨着我,我還沒有理清這個學校的種種,我還沒有把四年前的悲憤不甘打消乾淨,我還沒有將逐漸沉澱的對於這個學校的感情宣之於口,這四年就沒有了。以前的目標是那樣明確,考學嗎,這麼簡單明確的指令容不得怔忡。四年來,逐漸摸索,也曾以為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也曾以為自己的一切都是對的。但這世界要吃後悔葯的人不知道多少,當然,我倒用不着吃後悔葯,但卻不是沒有遺憾的。四年中,的確有驚心動魄,有志得意滿,有有驚無險,有意氣洋洋;然而,相對於之前的求學歲月,卻總覺得少了真正有意義的東西。或者說,從這個階段開始,我再也不會是這個集團中最出色的一群,於是心裏的那個缺口也就不知道如何填滿。這麼說好像太野心勃勃了,或者是朋友吧,利益太盤根錯節了,想不傷感情何其難也!開始大家也是因為氣質原則都相進而成為朋友,卻也終因為大家追求的太一樣了,圖窮匕現是不可避免的。也許今後都會這樣?難怪人人都留戀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