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故也天真(16)

世故也天真(16)

中國人的道德理想,無外修身齊家,而後治國平天下。這其實是一個富有人情味的哲學,在遠景目標之前,有更多可以獲得人生樂趣的生活內容,不必像宗教規矩,一定要捨生取義,搞得無限悲苦。"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誠然得到了激賞,但也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為中國人尋找着享受天倫的理由。於是這個民族的心理,總是樂見其成,自有一番溫柔敦厚。因此看見殷梨亭,那樣宅心仁厚,那樣痴心拳拳,距離幸福卻總是欠了那麼一點點的運氣,已經忍不住要嘆息一聲;更何況,他更有一份旁人沒有的婉約--紀曉芙遇見楊逍是一種幸運,能被殷梨亭一念十數年更是難得--水澗清流,新桐初引,素裝劍客籠罩的不是殺氣,卻是悼亡的消魂--在加上傷殘之痛,本以為走到了盡頭,人生就這樣了吧,正要為他唱一曲輓歌,誰知卻一鋪三疊、否極泰來,一切又豁然開朗了起來,當真是張孝祥說的好,"寒光亭下水如天",柳暗花明了;簡直想為他喝起彩來。只是,這真的只是小說中的人物,從前的人道貌岸然,未必有膽色勇往直前;現今的人越來越精刮矜持,難得有人不記得失義無返顧。在鱗次櫛比的鋼筋水泥之間,又那裏來的"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裏俱澄澈"呢?於是這樣高遠的愛情意境,只有看看文字罷了。這是說人,私底下認為這其實是金庸書里最解風情的人物。只是,老爺爺寫的時候畢竟是遊戲之筆,縱然是清新可人,卻像四靈派的詩,有種雖爽不飽的感覺。但是,倒也的確容我們自己去發揮想像,比事無巨細面面俱到,又別有一番意趣。2003年8月31日我最好朋友的婚禮陣雨時光飛逝。羚羊掛角,雁渡寒潭,我們那樣迅速地成長了,一切無跡可尋,卻脆生生到了揭謎底的時候--心浮氣燥、心慌意亂,做事毫無章法,脆弱得因風吹草動而軍心不穩、傷春悲秋。是建功立業的年紀了,然而只能躲在父母的蔭庇下扮出天真而無辜的笑,掩飾心中"識盡愁滋味"的蒼涼。我想冥冥之中一定有股力量,不然我不會在初中畢業尚不知荷里活模式為何物、將朱麗亞·羅伯茨誤認為是凱特·溫斯萊特的年頭就鬼使神差地那樣喜歡那部只看了一個結尾的《MyBestFriend'sWedding》,並在搜碟伊始就迫不及待地收入囊中,后成為我的DVD典藏中為數不多的愛情戲劇之一。於是,現世報來了,那天,這件事情生生應在我自己身上。其實我對事情本身並不錯愕,錯愕的只是這個場面以及我的反應。當我們一對二地坐下,我竟不能阻止自己的思緒往《我最好朋友的婚禮》上飛。當即我就覺得十分dramatic,一生中我還從未親身經歷過一個這樣像極了電影情節的場面,原來人生驚奇處處。當然,列位看官大可放心--首先我沒有像茱兒那樣從床上摔下來,其次我也沒有萌生"搶"的念頭,因此情緒舉止也算收放得當,把偌大一個場面對付了過去。躲避前程最好的借口是"懶散",躲避情感最好的借口是"感覺"。只是當鴻溝驀然亘隔、當謎底驟然揭開,怎麼會無動於衷、怎麼會放棄思想?是,我不是早已想得通透,這世界還有什麼忠心子、不貳臣;又不是坦蕩豁朗,給予彼此選擇的權利?而今,這份難以名狀的梗阻究竟從何而來?所有的結局都已經寫好,正確的答案早已經給出,在我的決斷里,從不曾有絲毫猶疑,我讓自己相信那是唯一出路,我並不給自己置疑的機會。但是,事到臨頭,仍會有莫名的失落。嘴角那份嘲諷的笑意,自始至終從心底湧出--是對醜惡人性的最終認識?是對自己騎牆心態的譏誚?還是對"不貳臣"神話破滅的釋然?不不,我沒有資格嘲諷別人,這只是一個我自己與自己玩的遊戲,還沒有開始就註定了今天的卑瑣心態;這只是一個性格悲劇,一潭死水的感情生活即將鈍化,註定那一圈漣漪要引人注目。我本來有點意興闌珊,有點悲愴傷感,卻發現天眉地腳話縫嚴實,從頭到尾都是我在自相矛盾。難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這縷思維電波委實有些難以平衡、庸人自擾。只是,悲愴是真的,傷感也是真的,許多兒時的事情,瑣碎的是非悲歡,一一湧上心頭,帶着一份再也回不去的蒼涼搖撼着我。但又深知,這份已經離棄的"不離不棄"根本是對兒時印象的誤斷,並在逐漸喪失精神基礎,有太多現實的"技術性細節"橫亘其間,那結果也只能是無法調和。也罷,我們永遠也無法同時滿足過去、當下與未來的自己,遺憾總是無處不在,避免後悔吧!這樣前前後後得寫了一通,無論如何減了悲愴的心緒--各走各的路,我們各有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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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氏零度的寂寞:一個女研究生的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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