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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林有刀清醒過來,“太卜可能經人授意,從中作假,惡意中傷長公主?”

魏嘗一臉“跟你說話好累”的表情,然後道:“現在,可以帶我去見她了嗎?”

因他聲稱有非常重要的話提醒薛瓔,林有刀將信將疑之下,到底叫他換上羽林衛的赤色甲衣,捎了他與幾隊人一道馳馬出府。

林有刀原本打算入宮,是因統領羽林衛的傅洗塵養傷在府,他擔心皇宮有變,所以預備領一批精銳待命於宮門附近,以備萬一,但如今添了個魏嘗,就意味着必須得見薛瓔一面。

他這頭正思量該如何在不驚動旁人的情形下,將人和話帶到,魏嘗已經一邊揚鞭一邊朝他丟來一截衣袖。

似乎是他方才換衣裳時順手撕的,上頭歪七扭八四個大字。

見林有刀一副風中凌亂的模樣,魏嘗解釋:“別看了,你也不懂,想辦法遞給長公主吧。”

*

亥時正,未央宮前殿燈火通明,聖上親臨,重臣齊聚,掌天文曆法的太史令立於旁側,正中太卜見長公主遲遲不至,請示皇帝是否先行卜筮。

皇帝馮曄打了個哈欠,點頭道:“長樂宮路遠,皇姐許是耽擱了,姜太卜先作筮吧。”

姜斯稱“是”,凈手后,從五十根蓍草里抽出一根擺在台上,再將剩餘的一左一右二分,繼而取右中一根夾於指間。

人人神情肅穆,屏息以待,半柱香后策成,馮曄探身前看,問:“姜太卜,如何?”

姜斯面露猶豫,沉默一晌道:“回稟陛下,此既非凶策,亦非吉策,而乃凶中藏吉之策。”

月挾太白,自古無一吉辭,能有個凶中藏吉的筮策也算不錯。群臣略鬆一口氣,又聽皇帝道:“那就請姜太卜繼續作卜吧。”

卜筮一事,先筮后卜,筮定吉凶,卜看具象。姜斯頷一頷首,當眾人面,攥起刻刀往一面龜板上篆刻下求問之事,而後引燭火往上頭灼燒。

火苗竄動,片刻后,龜板慢慢裂出縱橫交錯的紋路來,由細變粗,由少至多。

眾人緊盯龜板,姜斯離得最近,一雙眼越瞪越大,急稟道:“月主西宮,女子亂國之象!”

四面沉不大住氣的幾名年輕倒吸一口涼氣。

西宮便是皇帝所在的未央宮,太白為君,月主西宮則意味為臣者篡權,再添一條女子亂國,如此指向已然相當明晰,答案呼之欲出。

眾人心內,無不記起前些天,長公主在這前殿之上,替聖上行使大權,削減衛國封地一事。

馮曄皺皺眉:“還有呢?”

姜斯定睛再看,繼續道:“讖曰:君非君,臣非臣,始艱危,終克定!頌曰:黑兔走入青龍穴,欲盡不盡不可說,唯有外邊根樹上,一十年中子孫結!”

這就是說,雖今女子亂國,君臣顛倒,卻已有英傑橫空出世,並終於十年之內大定天下,還大陳以君聖臣賢,政清人和的氣象。

群臣聽罷面面相覷。女子亂國一象可說心照不宣,英傑出世卻是指誰,可在這廟堂之上?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里,一名老臣出列上前,朝皇帝叩拜下去:“卦象已顯,請陛下早作決斷,扼危難於萌芽之前!”

“胡鬧!”馮曄手一揚,面露慍色,“就憑几句撲朔迷離的卦辭,你想叫朕決斷什麼?”

“陛下,這月挾太白之象絕不可……”

“可什麼?朕渴了,李福,給朕斟水!”馮曄氣得面頰通紅,差使完身邊宦侍,繼續說,“朕與你說,皇姐不在,這卦象不作數,等她來了,再卜一次!”

這下一旁另一名臣子也聽不下去了,出列道:“卜筮問天,豈可兒戲?陛下萬莫慎重!”

緊接着,又有幾人上前相勸。

馮曄懶得再與他們東拉西扯,不耐道:“李福,你去瞧瞧,皇姐到哪了。”

李福“哎”一聲,剛欲轉頭,忽見一名宦侍急急從天階奔上大殿,顧不得紗帽歪斜,有損儀禮,邁過門檻就道:“陛下,長公主出事了!”

馮曄大驚,驀然起身,底下群臣心裏一凜,跟着嘩啦啦跪下去。

“皇姐怎麼了?”他問。

仲春二月,宦侍滿頭的汗來不及擦,答道:“方才長公主奉陛下之命赴未央宮參與卜筮,半道卻無故暈厥,長樂宮的太醫……”

“眼下怎樣?”馮曄打斷他,直接問結果。

“現已醒轉,但長公主虛弱萬分,下地不能。太醫稱其突發急症,卻不辨緣由,着實古怪,看那癥狀,倒疑像中了巫蠱之邪!”

“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將這邪門歪道動到皇姐頭上去?”馮曄當即咬牙,指着底下方才說話的幾名臣子道,“莫不是這些個逼朕決斷的?”

幾名臣子惶恐伏倒,齊齊抖如篩糠,大喊冤枉。

馮曄冷笑一聲:“你們倒還有喊冤的嘴皮,方才朕的皇姐遭人信口污衊,可曾有機會辯駁一句?”說罷甩袖就走,與李福道,“去永寧殿!”

*

長樂宮永寧殿內,一行太醫剛剛退出,薛瓔便扶着額,從榻上坐了起來。見她雙眉緊蹙,似仍頭疼,一旁孫杏兒忙上前給她遞水,問她如何。

薛瓔面露倦色,笑了笑說:“能有什麼事。”

她自己扎暈了自己,能有什麼事。

孫杏兒見狀,忙從袖中抽出一截布條,說:“殿下,這是您方才昏睡時,有刀交給婢子的。”

薛瓔略一訝異,接過來看了一眼。

一截撕得相當匆忙的衣袖,上頭字跡更凌亂不堪,龍飛鳳舞四字:后發制人。

敵進我退,按兵不動,伺機而行,是為後發制人。

薛瓔垂眼笑了笑。這個魏嘗。

她偏頭問:“有刀現下何處?”

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宮婢的聲音:“殿下,羽林衛林有刀請見。”

薛瓔擁被裹身,示意孫杏兒擱下帳簾,隨即道“請進”,轉眼便見一赤甲男子大步而來,在距她床榻三丈處停下,行了個不那麼到位的禮,說:“長公主。”

來人當然不是林有刀。而是魏嘗。

薛瓔淡淡道:“有刀行事總這樣魯莽,竟隨意叫來歷不明之人冒充了,出入我的寢殿。”

魏嘗能來到這裏,自然源於林有刀相幫。他因此並未反駁,只稍稍抬頭看她一眼,隱隱得見紗帳內,她靠着床欄,一頭青絲如瀑瀉下。

隔着三丈遠都似能嗅見那發香,他極力剋制心底癢意,聽她問:“三更半夜,魏公子來這兒做什麼?”

魏嘗已聽說她突發急症一事,也不知她是否得閑看字條,但想她既能早早使出暈厥一招,便是不須他提醒也能應付自如了。

所以他便深藏功與名地道:“沒事……子時已過半,我來賀長公主生辰,祝長公主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薛瓔微微一愣,低頭看了眼手中字條,隨即道:“那便承你吉言了。”

魏嘗默了默,到底還是沒忍住:“長公主身子不礙了嗎?若有恙,可將及笄大典延後幾日。”

薛瓔一笑:“魏公子既懂得‘后發制人’,又怎會不知‘兵貴神速,事不宜遲’的道理?大典如期舉行,不會延後。”

魏嘗知道不延後是最好的,不過擔心她撐不住而已,聞言只好道:“那長公主小心應對,我回家等……”

他說到這裏,覺得用詞似乎太過曖昧了,怕觸她忌諱,頓了頓才接上:“等今天的太陽。”

魏遲忙扯住她衣袖:“薛姐姐等等!”

大陳皇室為馮姓,薛瓔全名“馮薛瓔”,魏遲早先得知她是長公主后,曾稱呼她“馮姐姐”。她卻因顧及皇家姓氏敏感,不給他這麼叫。所以他現在就改稱“薛姐姐”,好將她與永寧殿裏別的好看姐姐區分開。

薛瓔聞言停住,低頭道:“怎麼了?”

她這語氣,相較對魏嘗,倒要軟上幾分。但魏遲只是見阿爹奸計不得逞,情急之下叫住她,並不曉得自己究竟要說什麼,腦袋瓜一轉,憋出一句:“我餓了……有沒有好吃的?”

他分明是吃過午膳來的。薛瓔目露無奈,道:“吃什麼?蒸餅?”

魏遲登時臉蛋發青,兇猛搖頭。

“那我叫人拿些瓜果來。”

“哦,好,好。”

魏遲答完,眼睜睜看她再次離開,回頭跟魏嘗對了個“本阿郎儘力了”的眼色。

薛瓔則出了偏院。

倒也並非她毫不關切魏嘗,實是宗耀日日都向她回稟一次他的傷勢,林有刀更連他午膳舀了幾口湯水也記下給她,她對他的情形已然了如指掌罷了。

這些天,魏遲數次托穆姑姑與她說,想來府上瞧阿爹,她本因無暇,且覺太招有心人眼而接連拒絕,只是今晨一早,恰好得到傅洗塵信報,知他兄妹倆于歸途逮了一名嫌犯,最遲午後便到,所以才打算在宮外便宜之所親自見一見人,順帶滿足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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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敵他晚來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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