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的終結?(1)
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的核心,是承認國家主權像人的生命一樣不可隨意被剝奪,從1648年以來,國家主權的觀念已經存在了350多年,已經被世界各國普遍接受。
現在
“主權”受到嚴重挑戰和削弱,所謂禮崩樂壞,《威斯特伐利亞和約》以來的秩序就徹底解體了。
國家間全憑胳膊粗、嗓門大說了算,那就進入戰國時代了。王湘穗:為什麼會出現這場戰爭?
對這個問題,王建有一個判斷,就是由於美國的貨幣霸權受到了歐元的挑戰,美國要通過這場戰爭打擊歐元。
我同意王建的結論,但也感到僅分析到這個層次還不夠,因為僅從
“打歐元”這一點去看倒薩戰爭,還不能理解這場戰爭的全部意義甚至說是更為深刻的意義。
倒薩戰爭與近期發生過的其他戰爭,包括同樣是意在打擊歐元的科索沃戰爭相比,有一個很大的區別。
這個區別就是它與或多或少總要維護國際基本秩序的其他戰爭不同,倒薩戰爭摧毀了對國家主權最起碼的尊重,由此就徹底撼動了國際秩序的根基,也可以說是對現行國際秩序的徹底解構。
儘管人們都知道,戰爭有權改變一切,但大多數戰爭改變的只是由誰控制某個地域或世界的主導權。
這次倒薩戰爭改變了現行國際秩序和規則的基礎。從全球角度看,最初的國際秩序應該從《威斯特伐利亞和約》開始,因為從那時起才有了主權國家的概念,有了主權國家才能有所謂國際秩序。
我不是歐洲中心論者,但我同意目前世界的主導秩序源於歐洲的看法。
1648年以前的世界,是個分裂的世界,像中國、埃及、瑪雅這樣的文明古國都只有地區性影響,因而不可能產生全球性的秩序。
30年戰爭后簽訂的《威斯特伐利亞和約》,把王權和神權的邊界確定下來,獨立的王國成了主權國家。
歐洲便開始了全球性擴張,同時也就把主權國家的概念帶到全世界。這是歐洲主導着世界秩序的階段。
基於國家主權的世界秩序亦由此開始。儘管說,所謂國際秩序從來都是世界上強權國家設計和推行的秩序,其本質是叢林法則,但有秩序與無秩序相比還是一種歷史的進步。
到一戰時美國介入歐洲事務,世界開始被歐洲和美國共同主導,從國家關係講,基本的國際秩序還是按照歐洲模式來設計、運行。
到了二戰之後,美國實力超過了任何歐洲國家,世界秩序進入了美歐主導的階段,美國跑到前面去了,美國的發言權比歐洲大,像雅爾塔體系、布雷頓森林體系都是由美國主導,但是,美歐的思想體系基本一致,再加上與前蘇聯的兩極對立,美國和歐洲實際上是一家。
海灣戰爭后,特別是蘇東集團解體后,美國一超獨大,世界進入美國主導全球秩序的階段,而這些正好和王建所分析的東亞地區的大量凈儲蓄的出現推動美國虛擬經濟成熟,也包括曉寧講的美國式新經濟評估體系的出現相吻合。
經濟根基上的這些變化推進了美國經濟體制、技術體制和政治體制的變化,也包括新軍事模式的形成,這一切為美國主導的世界秩序提出了要求,也提供了可能。
科索沃戰爭的時候,美國還不能完全廢棄主權這個標誌,是說
“人權高於主權”,應該說這和海灣戰爭
“捍衛科威特主權”的理由已有很大差別,但還不能完全不要
“主權”,於是把
“人權”當成旗幟來用,這可以看成是放棄
“主權”的一個過渡階段。這次倒薩戰爭,沒有得到聯合國授權,從國際法角度看,完全是一場對主權國家的侵略戰爭。
薩達姆政權是暴政不假,但你美國有什麼權力
“替天行道”?更何況,你的理由是
“伊拉克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對美國構成威脅,並不是
“替天行道”。這是一個危險的先例,這相當於有人拿槍在大街上自主
“執法”,碰到自認為是
“邪惡”的人就開槍。從這場戰爭中可以看出美式強權主導下的全球秩序的特徵,就是美國的安全和利益第一,人權、民主等普世原則第二,它國主權第三。
這場戰爭帶有很強的示威性質,它警告所有跟美國對着乾的國家,不止是所謂的
“邪惡軸心”國家,實際上也包括歐洲,警告歐洲不要再立一個除了美元之外的新貨幣霸權,如果你要建立的話,我就用動武的方式來阻止你。
美國
“先發制人”戰略從形式上看,是針對恐怖主義威脅,實際上它針對的是所有新的、不確定的威脅,其中也包括來自歐洲的金融威脅,這次戰爭就帶有先發制人打歐元的企圖。
看來美國對於所有可能危及它目前地位的威脅,包括它原來的盟國也將採取
“先發制人”的方式對付,決不會心慈手軟。喬良前面談禮崩樂壞,我想就是說《威斯特伐利亞和約》以來的
“主權”秩序解體了。這幾百年算是春秋吧,幾家爭霸,還有個
“主權”概念相當於
“禮樂”,國聯、聯合國相當於
“周王室”,現在
“主權”一廢,聯合國靠邊站,就沒有了公義,也沒有了說理和主持公道的地方,國家間全憑胳膊粗、嗓門大說了算,那就進入戰國時代了。
當然,現實絕不是歷史的照片。全球新戰國不會是中國歷史上老戰國的翻版。
可以預計,會存在普遍的對立甚至是激烈的競爭,但不見得一定會兵戎相見,因為僅靠軍事手段,解決不了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問題,還很可能適得其反,至少是事倍功半。
比如這次美國用軍事力量打擊了歐洲區經濟,結果迅速推動法、德、俄軸心的形成,前幾天法國國防部長和俄羅斯國防部長會面,法國邀請俄國進入歐洲防務,而俄國極力向歐洲推銷它的導彈防禦系統,可以看出歐洲的軍事整合已經開始。
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很可能在不太長時期內就形成可與美國軍事霸權一拼的另外一個軍事強權,這恐怕是美國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
“刺激-反應”模式是最基本的反饋機制,美國人提供了刺激,歐洲和世界其他國家會做出什麼反應就很難說了。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美國不會只使用軍事手段進行今天和未來的戰爭,即使它擁有絕對的軍事優勢,也不會這樣做,因為這樣做的政治成本太高。
那麼,面對多種
“刺激”,各國的
“反應”也自然多樣,歐洲的重新武裝可能是一種反應,轉基因食品的標準之爭是一種反應,加快歐洲憲章的出台也是一種反應。
應該看到,我們進入的戰國不是進行傳統軍事對抗的戰國,而是一種泛戰爭狀態的戰國——戰場無所不在,手段無所不備,群雄盡顯其能以求主導世界秩序的戰國。
誰先認識這一點,誰就能先發現威脅,也就能佔有先機之利。喬良:表面上看,美國從海灣戰爭和蘇聯解體后,變得越來越無所顧忌,越來越喜歡動轍使用武力。
但仔細探究,你會發現,美國並非不分青紅皂白,都要掄三板斧。而是精心選擇對手,不打則已,打就一定要打出個結果,打出一個殺一儆百的效果來,這樣,美式戰爭就呈現出如下三個特點:一是不跟大國打;二是專打中小國家,並且是在國際上比較孤立的中小國家;三是殺雞用牛刀,敲山震虎,打小國震懾大國。
從十年來四場戰爭的情況看,美國在很大程度上達到了它的目的,甚至製造出了一個美國不可戰勝、不可與之對抗的神話,這一神話使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在未與美國對抗之前,心理上已處於下風,或者說美國已確立了一種對別國的心理優勢。
我這樣分析並非要否定美國事實上的強大。但問題是美國其實並沒有它顯示出來的那麼強大,包括心理上也沒那麼強大。
美國從
“預防性防禦”到
“先發制人”戰略的出台,都從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美國對可能出現威脅美國霸權地位的國家或國際勢力的擔心,所以才要防患於未然。
這種心態與其說是自信,不如說是脆弱,因為一個真正自信的超大國家是不會僅僅為了自己的心理安全不惜冒踐踏國際公理與世界上大多國家為敵的風險的。
這是從大的方面講。具體從軍事上講,有些東西我們應該撥開美式神話的迷霧,洞穿問題的本質。
比如說,為什麼美國並不真正敢於與大國打仗?因為無論是法德還是俄國,特別是俄國,都有能夠讓美國有所顧忌的東西:核武器或是核能力,而核武器誰都不可能用,也不敢用,包括美國在內都一樣。
我們這麼看,美國假如沒有核大棒作為它的後盾,它的軍事力量並沒有像它顯示的,或者像別人以為的那麼強大。
這從它這次打伊拉克,你就可以看出來。為什麼?應該說美國的軍事力量確實很強,尤其是武器系統非常先進。
但是這種先進的武器系統,並沒有達到能把所有的大國都打趴下的程度。
這一點伊拉克戰爭一打完大家就看得很清楚了。實際上,以我們對武器的了解,各個國家,包括美國在內的武器系統,並不是一個國家技術最高端的部分,因為許多武器用不着最先進的那部分技術,我們知道美軍部隊裝備的電腦常常在286水平,而這做為某些武器的終端就夠用了,不必非要豪華到奔3、奔4的程度。
比如精確制導炸彈,它並不是一個極其精密的儀器,它們只不過比普通炸彈多了一個GPS,也就是衛星定位接收器,實際上就像一個手機一樣,並不是多了不起的東西,所以所謂高技術武器系統並不是像人們以為的那麼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