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科學
因為昨天來聽課的都是算學館的學子,所以魚恩今天的準備接着將數學。然而等他準備講課的時候,一個人的到來註定讓他的課又白備了,這個人就是國子監祭酒柳公權。
柳祭酒也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後也跟着一大堆學子,至於這些學子來自哪一科,但看他們手上的老繭,就知道肯定是書學館。
身為國子監祭酒,六館之中柳公權經常去的不是常人們最看重的太學,國子學,四門學,而是書學。
這位柳祭酒,一生最喜歡的就是書法,在書法上的造詣非常高,顏筋柳骨中的柳骨說的就是他。也正是因為這樣,他這個國子祭酒當的可沒有別人那麼輕鬆,經常會被請去書學館授課。
見禮過後,柳公權率先開口:“昨日有事,未能來聽駙馬授課,還請駙馬不要見怪。”
“柳祭酒言重了!本正只是晚生,怎敢指點長者。”
“非也!聞道有先後,老朽擅長的只是詩書,而駙馬擅長的則是經世濟國,妙物橫生,足夠老朽嘆服,做老朽的老師。”
開始魚恩只以為是面子上的客套與寒暄,可是當他不經間看見書學館那些學子詫異的臉色時,心中對這位長者充滿了感激。
說實話,魚恩和國子監學子的關係,已經不能用不好來形容。無論是因為王炎還是因為杞王,這些學子和他都站在了對立面。有這兩件事在,他來國子監授課,沒人來聽講自然也不足為奇。
現在柳公權自認不如,是想抬高魚恩的身價與權威,讓他可以吸引更多的學子,被更多的人所接受。
對於這麼高的評價,魚恩當然要禮貌性的謙遜一句:“祭酒謬讚!本正不敢當!”
必要的寒暄過後,魚恩請柳公權入座,然後學子們開始魚貫而入,一一落座,等待魚恩授課。
魚恩也不拖沓,等眾人坐定,就開始侃侃而談。
“有些東西諸位學子可能感覺很奇怪,國子監為何要再開一館?科學到底是什麼?今天我就為諸位講一講,什麼是科學,學習科學又有什麼用。”
一邊說著,他一邊拿起案上的筆,再輕輕的鬆開手,任由毛筆跌落在案上。在所有人莫名其的目光中,他繼續說:“科學就是解釋一切現象,就好比這隻筆,它為何會向下落,而不是向上落,更不是向左或者向右落。”
“又好比蠟燭,它為什麼會燃燒,又是什麼在支撐着它燃燒,為何用嘴就可以將蠟燭吹滅。”
“又或者雲雨露霜冰雪,它們都是由什麼組成,又是怎麼形成的,為什麼會長成那個樣子,它們之間又有什麼聯繫。”
“再或者石頭,為何有些石頭硬,有些石頭軟。為何火燒水激之後,石頭就會變成齏粉。”
看到下面眾人或者譏諷,或者不屑一顧,或者似懂非懂,或者朦朦朧朧的表情,魚恩忽然話鋒一轉,笑盈盈的說:“科學最重實驗和辯論,就是天馬行空的設想,還有千方百計去印證設想的實驗。諸位有什麼不懂,或者有什麼意見,都可以當場提出來。科學的課堂不該是死氣沉沉,而是大家踴躍參加與辯論,用事實去折服他人的實驗室。”
說完魚恩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下面聽課的人可以開始發問。
“什麼是實驗?實驗室又是什麼?”
最先發問的是柳公權,老祭酒對於魚恩的學科可是充滿了好奇,對於他嘴裏的新名詞當然要問個徹底。
“實驗就是為了檢驗某種科學理論或假設而進行試探,如果試探成功了,那麼這種科學理論或者假設就是對的。至於實驗室,那就是做實驗用的屋子。”
有了祭酒做表率,下面人的發言當然更加踴躍,當即有人站出來提出質疑:“駙馬說的都是盡人皆知的東西,東西都會往下落,為何要去解釋?解釋了又有什麼用呢?”
對於質疑聲,魚恩並不反感,而且還很喜歡。因為他知道,當有人提出質疑的時候,證明這個人正在思考,而不是把你的話當成耳旁風或者娛樂節目來聽。這些大膽質疑的人,很可能會在科學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笑着示意提問的學子坐下,魚恩開始解釋:“東西都會往下落確實不假,但是科學要告訴你為何都會往下落。至於有什麼用,那就涉及到另一個問題,那就是科學有什麼用。”
“老實說,科學到底有什麼用我也說不好,但是我知道科學衍生到極致會出現很多你意想不到的東西。就拿東西都會向下落來說,西征的戰場上有一種攻城拔寨的利器,名叫重力投拋石機。它的做法雖然出自一本書,但是利用的卻是東西都會向下落的原理。對於這種國之利器,我也不好在課堂上多說,柳祭酒可以證明,我沒有說謊。”
話音剛落,柳公權就站起來說:“老朽確實可以證明重力拋石機的存在,也可以證明駙馬所說的那本明叫哈工大的書確實存在。重力拋石機,活字印刷都出自這本書。”
等柳公權坐下后,魚恩接著說:“哈工大確實是一本神書,裏面記載着很多特別機巧的東西。然而我認為它存在的意義絕不是那些機巧,而是科學。”
“那些機巧都是人們靈光一閃的發明,而科學雖然不能讓你直接發明什麼東西,但卻能刺激你發明的靈光,擴大你靈光一閃的幾率。發明就像是魚,而科學漁,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所以我不會教你們多少機巧,只會教你們科學。用科學來開拓你們的眼界,豐富你們的知識,讓你們靈光一閃的時候,有更多的方式和機會可以把握住這一絲靈光。”
“科學還有許多用處,例如如何鑒別銅錢的真假。很多雞鳴狗盜之徒都會私制銅錢,在貴重的銅裏面加入便宜的錫用來謀取暴利。如果你懂得科學,就可以用科學的方法來鑒別這些假錢。”
“如果你懂得科學,還可以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日食,什麼時候會出現月食,而不是盲目的認為天狗吃掉了太陽或者月亮,認為是凶兆,是皇帝失德。”
說到這裏,魚恩明顯感覺下面的氣氛有些不對,馬上補充了一句:“我再重申一遍,如果大家有什麼不同意見,可以站起來發言,科學的課堂允許你們反駁老師,允許你們提問題。”
話音剛落,柳公權就迫不及待的站起來。和魚恩互相行禮后開口反駁:“日為陽精,人君之象,若君行有緩有急,即日為之遲速。稍逾常度,為月所掩,即陰浸於陽。亦猶人君行或失中,應感所致。”
如果是在朝堂上,魚恩很願意贊同柳公權的觀點,因為這樣就可以利用日食讓天子自省,利用天象來制約天子的權利。
可惜這是在科學的課堂上,魚恩絕不會妥協。因為他知道科學最重要的就是對真理的追求,對真實的執着,對迷信的摒棄。
“柳祭酒,諸位學子,太陽,月亮,星星,在科學裏統稱為天體,所有的天體都有自己的運行規律。只要能掌握這些規律,你就能準確的預測很多自然現象,而不是愚昧的認為這是上天對人的啟示。”
“日食,月食,五星連珠,熒惑守心,水星凌日,彗星襲月,白虹貫日等天象,在科學裏統稱為天文現象,並不是上天對人們的啟示。因為只要你能掌握足夠的天文知識,就能準確的預測出這些天象。既然可以精準的預測,自然也就沒有那麼神秘了,所以在科學裏任何天象都不是上天對人的啟示,只是自然現象。”
在唐朝,魚恩這番反駁的話,絕對顛覆所有人的三觀。因為古人更加深信,各種天文現象都是上天對人的啟示,有不祥之兆,也有祥瑞之兆。
柳公權雖然沒有贊同魚恩的言論,但是也沒有再站起來反駁,因為他知道,魚恩確實可以預測五星連珠,他說的話絕對不是無的放矢。現在他在沉思,到底誰對誰錯,對在哪裏,錯又在哪裏。
沉思的不只是柳公權,還有鄭藹,還有許許多多聽課的學子。他們之中,有人如同柳公權一樣自省,有人在思考着怎麼反駁魚恩。
只有一個人例外,當聽到他的這番話,頗為扭捏的站起來見禮過後,面色微紅的詢問:“請問駙馬,這些現象確實都可以預測么?那不是比太史令都要厲害?”
這人的話一問完,眾人的注意力瞬間就從魚恩那番顛覆認知的話里轉移出來,因為經過他的提醒,大家都發現了一個入仕的捷徑。
古代對於天象十分重視,設有專門觀測和推算各種天象的官員,太史令就是統領他們的頭頭。唐朝的太史令,掌觀察天文,稽定曆數,凡日月星辰之變,風雲氣色之異,率其官屬占候之。
問出這句話的人肯定還有一句潛台詞,那就是如果我能學會這些本事,是不是就能當上太史令?要知道,在唐朝歷史上就有以為精於計算,天文,曆法的太史令,這個人就是李淳風。
作為書學館和算學館的學子,他們並沒有四門學,國子學,太學學子那樣眾多入仕途徑,也沒有他們那種無限遠大的前程。他們最好的歸宿就是司天監,理論上太史令就是他們可以染指的最大官職。
也正是因為這樣,當這個問題一出,所有的學子都屏住呼吸,目光炯炯的等待着魚恩的答案。
笑着示意問問題的人坐下,等他坐下以後,魚恩才含笑作答:“我曾準確的預測過五星連珠,相信這件事大家應該有所耳聞。”
“其實想要預測五星連珠很簡單,只要你知道五星的運行規律,再經過不算是太複雜的計算,就能知道它準確的出現時間。”
“同樣的道理,只要你知道太陽,月亮的運行規律,也就能準確的計算出日食,月食。”
“其它的天文現象也是同樣的道理,只要你知道與這個天文現象有關的天體運行的規律,一樣都可以計算出來。”
說到這裏,魚恩忽然把目光轉向鄭藹,說道:“我是怎麼計算出五星連珠,相信鄭老已經知道了吧!”
聞言鄭藹站起身,對着身後的學子們說:“老朽尸位素餐,空位算學博士,在算學上的造詣遠不如駙馬。駙馬計算五星連珠的那張紙,老朽驚為天人,一直珍藏到現在。老朽也曾找司天監求證過,駙馬在裏面用的幾個數字,確實是五星的運行規律,而且比司天監存檔的規律更精準,說是分毫不差也不為過。”
有了鄭藹的誇讚,眾人對魚恩的本事更加嘆服,對於科學的嚮往與興趣更加濃郁,再看向魚恩的目光,也就多了一種求知的渴望。趁着這個時候,魚恩繼續推銷他的科學。
“其實科學不只是天文,曆法還有運算,還有更多更有用的東西。能把科學學到極致的人,給你太史令的官職,你都不會去做,因為你會對這個職位不屑一顧。你有更多,更好的方法,得到比這個官職更多的東西。”
“科學還包含着地理,學會地理你可以去工部任職,我想水部郎中這個官職很適合那些熟悉地理地勢的人,因為治水需要因地制宜。如果你善於發現那些對生產有用的新方法,我想工部尚書的官職也不是不能染指。”
“科學還包含着人文,怎樣讓人們生活的更合理,更富有,更健康,更長壽之類的議題也是科學範疇。如果你在這些方面有所造詣,我想無論是中書省還是戶部,大門也會向你敞開。”
“科學還包含醫學。這種醫學不同於傳統醫學,是從人的身體構造,組織結構出發,可以預防和治療許多現在的不治之症,若是學到極致,神醫非你莫屬。”
“總之,科學是一門很大的學科,無所不包,無所不容,沒有人能真正的把科學學完,最多只能在某一方面走的比別人更遠。科學的極致在哪裏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師祖在寫哈工大的時候留下一句話,科學無極限,老朽徒奈何!”
“其實科學顛覆了很多人們的認知,無論是對於天文還是地理,常識還是古籍。對於古人的觀點,科學有許多相佐之處,到底誰對誰錯,希望大家不要着急否定,而是用證據來確定到底誰對誰錯……”
在魚恩不知不覺的叨叨之間,太陽已經落下地平線,昏暗的教室里不得不掌燈才能看清他的容貌。然而就算是這樣也沒有人願意離去,因為他們已經完全沉浸在魚恩的科學世界裏。
最後還是魚恩挺不住了,對着大伙兒說:“今天的課程就到這裏,明日會有兩個小實驗,希望大家還能來聽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