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竇為(下)

第三百八十二章 竇為(下)

德宗時期有個富商叫竇乂,他雖然能和皇親國戚攀上親戚,但是日子並不好過。後來他用自己的一生塑造了一段傳奇,一段從普通人到富甲天下的傳奇。

然而,就算是土豪也會有遺憾,竇乂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踏入仕途,給竇家打下一份屬於門閥的底蘊。

和很多人一樣,自己的遺憾都希望能在子女身上找回來,所以竇乂給兒子取名叫竇文浩,希望他肚子裏的文章可以浩瀚如海,考個進士可以手到擒來。

竇文浩也確實很爭氣,十多歲就熟讀各種經典,到二十多歲就成為京城很有名的風流才子。然而,讓竇乂沒想到的是,竇文浩也就止步於風流才子了,終身都未能再進一步。

倒不是他才學不行,只是他運氣不好,趕上唐順宗被逼退位,朝中勢力重新洗牌,門閥和宦官把持朝政,科舉已經變成徇私舞弊的場所。

作為一個有風骨的讀書人,竇文浩十分不屑於用錢買官。恰好又趕上竇乂歸西,所以他就放棄了步入官場,開始操持家業。

雖然自己沒有當官,但是他還是希望家裏能有人當官,因為只有這樣,竇家才不會變成別人圈養的豬,隨時隨地來割你一塊肉。

所以他給兒子取名為韋,希望他可以效仿奇貨可居的呂不韋,完成從商人到位極人臣的轉變。可是他又不喜歡呂不韋的結局,所以他給兒子取名叫竇為,希望兒子既可以位極人臣,又不會黯然收場。

聽完竇為的自報家門,魚恩臉上的笑意已經消失了,因為他發現,竇為來見自己的目的,似乎和自己想的不一樣。面前的人很可能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披着羊皮的屠夫。

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測,魚恩試探着問:“不知竇翁此行何意?不會只是想和本宮說你竇家的歷史吧!”

竇老頭兒笑眯眯的回答:“殿下應該明白老朽的意思。”

雖然並沒有直接回答,但是對於魚恩來說已經足夠了,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對着房外吩咐:“來人!送客!”

在主家的逐客令面前,山羊鬍的老頭一邊往外走,一邊慢悠悠的說:“殿下切記,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從古自今天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殿下想要靜悄悄的發財,恐怕難於登天。”

一聽這話,魚恩的臉色瞬間就變了,眯着眼睛叫住他:“等等!竇翁這話是什麼意思?”

還是那個老頭兒,還是那個笑眯眯的表情,回答的當然還是那句話:“殿下應該明白老朽的意思。”

魚恩明白他的意思么?顯然明白,不只這一次明白,上一次他也明白,要不然他也不會毫不猶豫的下逐客令。

竇為是想效仿呂不韋,把自己當成可居的奇貨,通過幫助自己而從自己身上索取他想要的東西。而魚恩之所以要趕他走,也正是因為這個奇貨可居。

別忘了,呂不韋幫助的人名叫嬴政,是中國的祖龍,是天下間第一位皇帝。如果自己繼續跟竇為聊下去,豈不是說自己相當皇帝,有謀逆的心思?

至於這一次,他知道這位看似和顏悅色的老者是在威脅自己,他肯定是掌握了某些玻璃的內幕。

玻璃的事情當然不能泄密,所以魚恩想都沒想就出言挽留:“等等!有什麼話,咱們還是說明白些的好。”

當家奴退下去后,竇老頭兒笑眯眯的坐下,然後笑眯眯的看着魚恩。

被看的有些發毛的駙馬爺眯着眼睛問:“本宮很好奇,竇翁為何不去找聖上,而來找我?難道說我魚恩天生反骨,竇翁以為我必然會……”

魚恩並沒有問他究竟知道自己什麼秘密,反而問了一個他更關心的話題。這就是他聰明的地方,在話還沒聊死之前,先試着從另一個角度解決敵人。

“哈哈哈哈哈……”

老頭子笑的放肆,絕對沒有比嘲笑更適合他這個笑聲的形容詞。這個笑聲讓魚恩猛然發現自己說錯了,臉色瞬間就變的通紅。

如果魚恩不是因為關心則亂,他一定能看出竇為也是在試探。老頭子精通人情世故,一個笑聲就能試探出好多東西。

按照他的算計,如果被自己嘲笑后,駙馬爺沒有當場暴走,那就說明自己掌握的東西很重要,今天的事情就已經算是成功了。

如果駙馬爺還敢當場暴走,那就說明自己掌握的東西並不是多麼重要,想要說服他就得換另一種套路。

竇為是幸運的,魚恩並沒有當場暴走,所以才有了他下面淋漓盡致的表演。

“聖上貴為天子,天下何人不想乘他的陰涼?竇家無權無勢,能讓聖上看重的東西恐怕唯有錢財而已……”

說到這裏,他並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笑眯眯的問魚恩:“殿下應該明白老朽的意思。”

聰明人之間聊天往往只需要說一半,魚恩也算是個聰明人,所以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說,像竇家這種無權無勢的商人,就是待宰的羔羊,就算是得到皇帝的賞識,也是建立在金錢的基礎上,等皇帝不需要錢的時候,自然就會被一腳踢開。

也許皇帝不會踢開他,而是給他選了另一種結局。用過之後,直接平了,這樣才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一舉多得的好辦法。

明白竇為為啥不去找皇帝,也就很容易理解他為啥來找魚恩。

靠近皇帝的商人很難有好結果,可是靠近百官的商人卻都賺的盆滿缽滿。因為百官和皇帝不同,他們和商人是互惠互利的關係,所以官商勾結的事情才屢見不鮮。

想明白其中的道理,魚恩對竇為的抵觸也就少了不少,因為殺意而眯起來的眼睛也就放開了。當然還是免不了問一句:“朝中重臣不少,竇翁為何偏偏要找本宮這個被剝官削爵的閑散人?”

和顏悅色的老頭兒,笑眯眯的捋着三羊胡,輕聲反問:“殿下應該明白老朽的意思,又何必多此一問?”

這一次,魚恩並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因為他不確定面前這個人知道多少。所以他試探着反問了一句:“竇翁究竟知道多少?”

這一次,竇為終於回答了魚恩最關心的問題:“國庫空虛至極,今年的秋稅少的可憐,殿下在驪山悄悄做玻璃。就知道這麼多而已,餘下的多半是推測。其實殿下不必擔心,老朽知道的不過是鳳毛麟角而已。只是這鳳毛麟角便已讓老朽驚為天人,這才來主動投奔,希望能紮根在殿下這棵常青樹,給竇家混一個長久的陰涼。”

魚恩才不會相信他只知道個鳳毛麟角,因為對於有些人來說,信息不用知道多少,一兩條就能推測出來好多東西。作為敏銳的商人,竇為顯然就是這種人。

從魚恩在做玻璃杯,不難推測出他在設局,想用玻璃大賺一筆。從皇帝幾個人在配合他,不難推測出魚恩現在聖眷正濃,剝官削爵不過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其實對於魚恩的做法,竇為打心裏嘆服。嘆服的倒不是他的營銷手段,而是他暗度陳倉的做法。因為他知道,如果朝廷公然弄出玻璃來售賣,門閥將會不遺餘力的抵抗與打擊。

安史之亂后,官員涉足商道的不少,門閥當然也是其中的先行者。他們絕不會允許皇家嘗到經商的甜頭,再來與他們爭利。

當自己已經沒有秘密的時候,魚恩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開始談利益:“本宮為何要冒着官商勾結的大忌跟竇家綁在一起?”

竇為知道,當駙馬爺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成功了。只要自己能拿出足夠讓駙馬動心的條件,竇家就可以和他綁在一起。至於綁多久,也許這是個上天都無法解答的問題。

“因為殿下需要錢,需要銷路,這些竇家都可以幫忙。”

言語中的自信並不是狂妄,而是竇家確實有自信的資本。經過三代人的發展,如今竇家已經算是一個商業上的巨無霸,各種產業遍佈大唐各地。

“那竇家又要什麼?利潤還是官職?”

能問出這句話,說明魚恩已經相信了竇為的話。只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對方給了他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

“竇家不想繼續當被人嘲笑的掌柜,想要一份穩妥的買賣,只有這樣才不用成天提心弔膽的過日子。”

按照竇為的說法,竇家的產業都是酒樓和鋪子,利潤微薄不說,還處處被人瞧不起,虧錢更是時有的事。他是看中了玻璃這份買賣,希望能從這個新生的產業中分一杯羹。

見魚恩沒說話,竇為一臉落寞的悠悠嘆息:“當然最重要的是,老朽想讓竇家活下去。富不過三代,不給他們找個穩妥的活路,誰知道這些不肖子孫會不會家道中落?老朽相信殿下的人品,相信在殿下有生之年,竇家不用擔心衰落的危險。若是竇家運氣好,出了個得殿下賞識的人,向仕途上邁一步,打個門閥的底子也不是不可能。”

從進門到現在,竇為的一言一行都滲透着對門閥的嚮往。魚恩知道,在注重門第的唐朝,竇為這種人不少,所以他的話多半可信。

“成交!本宮用你的錢,借你的人,這份買賣當然會有竇家一份。”

得到這份承諾,竇為恭恭敬敬的給魚恩行了個禮,然後說出一個魚恩一直沒問,但是卻一直在擔心的問題。

“殿下不必擔心會有他人泄密,竇家也是走了狗屎運,有個後生在驪山任職,他也是因為機緣巧合才知道。以殿下那麼嚴密的手段,估計不會有第二個人有竇家這份運氣。”

“多謝竇翁!”

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魚恩都相信。因為他相信竇為的來意,相信他不敢坑自己,畢竟自己身後的老闆可是皇帝,誰敢冒着掉腦袋的危險來欺騙皇帝?

既然目的已經達到,竇為便起身辭行。

萬事小心的駙馬爺特意囑咐送客的家奴,一定要親自把竇為送回家。這麼做看似熱情,實際上是防止竇為是來試探的棋子。

當家奴回報,說竇為所言不假,左鄰右舍的打聽一遍,他家確實是長安城富商竇家,魚恩這才真正的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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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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