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畸形的後宮
夜半，景仁宮偏殿耳房內響起了一陣陣低泣，夾雜着另一人的微弱支吾的勸慰：“也許……也許事情也不會那麼糟的……冬雪，再熬熬，再熬熬……”
“熬？我熬了十二年了，我眼見着就要熬出頭了啊！可現在呢，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把我往死路上逼啊……”哭泣的女聲里充滿着絕望，可即便這樣，她依然不敢哀嚎宣洩，唯恐會引來這滿宮嗜血的豺狼。
同屋的春生吶吶無言，她們這些宮女，誰的命又能是自己的呢？還不是任人奴役、任人打殺？如今主子挑中你，高高在上地說要送你一場富貴，哪怕明知前面是條黃泉死路，誰又敢不捧着笑磕頭領死？要怪就只能怪她們的命，生來就比人家輕賤，活該被踩進地心……
“不，我不認命，我不！還有三年，還有三年我就能出去了！劉大哥，劉大哥他還等着我呢！”冬雪死死攢着桌角，絕望而空洞的眼裏忽然躥出了火焰，像是在死灰中生出的最後一點火星，“我要等到放出宮的天，我一定要活着出去！”
春生憐憫地看着冬雪，她知道冬雪在宮外有個青梅竹馬，如果不是冬雪那混賬父母將她賣進宮來，她也許早早就嫁給了自己的心上人，生兒育女，過着平安喜樂的生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捲入幾方紛爭，成為這偌大深宮裏的一抔黃土。
“你要往好處想想……也許，也許你不會像秋棠姐姐那樣被送回來……也許，也許你不會被娘娘遷怒……”春生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連自己也不信，貴妃娘娘已經給太子殿下送過六個教人事的宮女，起初兩個，雖然都被太後娘娘退回來了，但太後娘娘沒說什麼重話，秦貴妃也就沒有處置那兩位。
可誰知秦貴妃就是不死心，一定要往東宮裏送人，送到這第三個，太后終於怒了。太后本就極厭惡秦貴妃，更何況東宮的太子那就是太後娘娘從小養到大的命根子、眼珠子，秦貴妃妄圖向東宮伸手的舉動簡直就是在刺激太后那本就繃緊的神經。
於是，第三個被退回來的宮女便帶回了一句話“辱莫過於不知恥”。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太後娘娘敢這樣掀秦貴妃的爛底子，而貴妃也果不其然地被氣瘋了，那可憐的第三個宮女直接被杖殺在了景仁宮後院，那樣冷的天，血剛流出來就凍成了冰，那刺目的紅到現在都時不時會飄到眼前來，讓人從骨頭縫裏生出寒意。
秦貴妃在皇宮裏橫行二十多年，連皇后都要避其鋒芒，她已經不知多少年沒受過這種氣了，哪裏能咽的下？於是從那之後，秦貴妃就和太后杠上了，每隔十天就要再往東宮送人，送到如今，已經連續杖殺了四個了，而冬雪即將成為這第五個亡魂……
張蔚飄在院外，聽着狹小的屋子裏兩個可憐女子的低泣，內心頗為沉鬱，嘆了口氣：“是個棘手的任務啊。”
【芝士就是力量】：我屮艸芔茻！對不起，忍不住要罵髒話，這皇宮裏的人都踏馬是神經病罵？為了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連殺四個人？！！
【蔚姐的小可愛】：……真噁心！也不怕晚上被厲鬼索命！
【張撩撩的大寶貝】：剛剛還覺得皇宮金碧輝煌，現在，嗯……建在屍骨堆上的建築。
【路過的路過君】：我覺得可以高唱“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開車開車嘿】：前面的，可以有！還可以唱《國際歌》！
【想做個好人】：還是背《□□宣言》吧！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
彈幕里這麼一插科打諢，張蔚剛剛還無比沉重的心情稍稍緩解了些，她笑着搖了搖頭：“你們可真是……哪個寶寶給個建議？這任務，咱們只能成不能敗！”
張蔚和粉絲們都已經通過系統里的詳細介紹看過了這個叫冬雪的宮女的情況。她雖然被一對賭鬼父母賣進了宮，但不幸中的萬幸，宮外一直有個重情重義的青梅竹馬在等着她出宮，即便到時候她是個老姑娘了，即便兩人數年才能見上一面，對方也一直未娶，始終在等着她。
感情從來不用外物作為附加，冬雪是個命由他人的小宮女，她口中的劉大哥也只是個擺攤賣肉的屠戶，可他們的感情卻感動了彈幕里很多已經不相信感情的人。
【蔚姐的腰部掛件】：芝士小可愛，你不是想學一學嘛，姐姐跟你說，你要不信感情呢，就約個公狗腰，要是還信感情……那就找個這樣的吧，錢啊，背景啊，家室啊，都是虛的。滄桑點煙.JPG
【蔚姐的小可愛】：前面的你有故事我有酒，咱們來好好叨一叨。
【蔚姐的腿毛】：喂喂喂，前面的別跑題啊。咱們可得好好想想怎麼幫這對有情人唉！這任務可比上個任務時間緊，我看冬雪小姐姐最多五六天，就要被送到東宮去了！到時候要是東宮拒收，小姐姐可就要被那個禽獸貴妃打死了！
【路過的路過君】：那……能不能讓東宮收下呀？收下應該就不用死了吧？
【想做個好人】：不行，這小姑娘還想出宮嫁人呢，要是給那個什麼太子糟蹋了，人家還怎麼活啊！
【我夫君】：唉，什麼貴妃、太子，沒一個好東西！可憐了這些姑娘們。
這條彈幕一出，某個暗戳戳窺屏的殿下差點噴出一口心頭血，真是六月飛雪竇娥冤啊！他真的完全不知道秦貴妃送過什麼教人事的宮女，也不知道祖母把人送回去了，就這一出她們玩了六回？六回！還為此杖殺四個宮女！呵……簡直瘋了。
【殿下】：讓這姑娘乖乖忍耐幾日，等到了東宮，事情會解決。
【我夫君】：怎麼解決？
【蔚姐的小可愛】：其實我也覺得冬雪小姐姐還是不要直接和那個禽獸貴妃起衝突，等到了東宮，想想辦法看能不能留在那邊。
張蔚點點頭：“現在在皇宮，我不好直接出現，免得姑娘受驚引起騷動，我打算晚上入個夢，讓她適應一下。”
張蔚這邊正盤旋在景仁宮偏殿的耳房裏等着冬雪睡着，景仁宮主殿裏也熱鬧得很。
正被眾人議論的秦貴妃正與比她年輕了十五歲的陛下溫柔耳語着：“阿征，太子如今都十六了，明年正該選太子妃，可及至今日，還沒人宮人教殿下人事，這可不妥啊。”
如今的陛下是大燕朝第三位皇帝，年三十五，號光啟。光啟帝作為一個帝王，人生經歷在帝王裏頭也着實算是跌宕起伏得很。他的父親，也就是大燕的第二位皇帝是殺侄奪位登基的。
彼時還是晉王的先帝，因不滿□□無視自己的戰功讓太孫登基而叛亂奪位，這一場叛亂並不是單純的上層之間的傾軋，而是一場持續兩年、蔓延了半個大燕的戰爭！雖然最後晉王成功率兵殺入京城，但他自己的老巢也在戰亂之時被人掏了，當時還是晉王妃的太后帶着家人逃難，而在這途中，許多姬妾子女或死或散，連光啟帝這個嫡子也失散了。
而當時留在五歲光啟帝身邊的女人就是他的乳母——如今的秦貴妃！秦貴妃帶着光啟帝在民間生活了三年多，等待戰亂平息，才被先帝找回。而這一切，也埋下了如今的禍根——光啟帝對秦貴妃幾乎言聽計從。
聽到秦貴妃談及太子，光啟帝忍不住皺了皺眉，他子嗣不豐，這其中的原因，他不願去深究，但他畢竟是需要這個太子的，所以他第一次拒絕了秦貴妃想養太子的要求，反而同意將太子養在自己母親的膝下——不過，送個宮女這種小事，倒也不必駁了貴妃的好意。
“難道阿征還信不過我嗎？我只是瞧着子鎮這孩子沒有親娘，怕沒人給他料理這些事，這才想着送個人過去……”秦貴妃年屆五十，雖然保養得妥帖，但到底是和太后差不多年歲的人，眼角的皺眉、鬆弛的皮膚早就比不得年輕鮮妍的新人，她裝作嬌羞地掩面，卻看得殿內的宮人們心驚肉跳。
光啟帝卻像是完全沒發現面前人的老態和違和，依舊溫柔地摟住她：“你說得哪裏話！我怎會不信你呢，太子也確實需要宮人來教一教了。明兒，朕就讓人去宣旨。”
“妾身殿裏的冬雪，溫柔小意，想必殿下是會喜歡的。”秦貴妃滿意地笑了，臉上的紋路越發深。
“你看着辦吧。”光啟帝根本不在乎這些小事，沒一會兒，他就又和秦貴妃絮叨起前朝那些可惡的老臣的作為，就像是小時候被欺負了找奶娘哭訴一般……
秦貴妃邊熟練地安慰他，邊在心底得意地冷笑——她倒要看看，有了聖旨，那個老虔婆還怎麼再把人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