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說這天晚上(1)
我叫岳子行,男,三十三歲,已婚,大連良民。我現在正扛着人腦坐在電腦前,用手指敲擊鍵盤來講述自己的故事。如果您一不小心想聽我講下去,那我就準備從這天晚上講起,因為這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對我很重要,也是故事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和老婆馮箏已有倆禮拜沒說話了,這婆娘竟敢偷看我的手機短訊,被我痛罵了一頓,雙方由此陷入冷戰。我現在不愛呆在家裏。家裏除了兒子的笑臉,一切都已陌生,也找不出一樣我喜歡的東西。我在家感覺就像一隻地震前的耗子,心亂氣短坐卧不安,所以有事兒沒事兒就往外跑。這天晚上吃罷晚飯,我刮刮鬍子梳梳頭,牛氣哄哄地走出家門,一派約會的樣子。想像着身後馮箏複雜的眼神,我痛快極了。暮色正沉,納涼的人影模糊不堪。我往常會和他們一樣,套着大褲衩溜達乘涼,一邊拍蚊子,一邊觀察哪個女的穿得少。可我這會兒,一身披掛地站在樓門洞前,竟不知該往哪兒去,身上有汗,心卻是涼的。我走出樓院兒,不知不覺到了海邊。這兒是個海濱公園,無聊、鬱悶或吃飽了撐着時,我都會來遛兩圈兒。公園的風景原來還不錯,遠山近樹碧海藍天,如今一條鐵橋跨海而過,掠走許多美感。我曾跟人開玩笑說,這條鐵橋就像一根龐大的**,強姦了一方美景。此刻,鐵橋正黑黢黢橫於海面,彷彿橫在我的心坎上。海邊人影綽綽,鬼魅一般與飄在海面的峽灣漁火默然對峙。海風攜着几絲乾燥和涼爽,那是秋天的信息。黑暗中,濤聲朦朧人語朦朧,間或夾雜着院兒里熟人的聲音。我躲在黑處,懶得去搭話。孤獨有時是可以享受的。孤獨中,我又想起了那個女孩。她躺在犬牙般突兀的防波堤底,蒼白的臉,緊閉的唇,似在沉睡。一隻灰白相間的海鳥在她的上空緩緩盤旋。她二十多歲的樣子,沒有穿鞋,肉色絲襪破了幾處,露出白膚;淺灰色碎格短裙堆在腰間,白色短袖衫濕漉漉地貼在身上,顯出美好的胸部。她被警察拉起的黃繩包圍着,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海邊因她而熱鬧起來。一個白大褂女人在她身上拿捏比劃了幾下,就叫人將她抬走了。她被人抬起時,水從身上脫線珠子般滴下來,砸在堅硬的礁石上發出悶響,像遠去的鼓點。之後海邊恢復了平靜,那隻海鳥也不知去向。我一直想知道她是誰,她為何而死,她來到這個世界上除了證明生命不堪一擊之外,曾經得到或失去過什麼。她肯定有親人,肯定在綻放的花季愛過恨過。但她已經一無所有了,包括生命,她的世界像大海里的一葉風濤倏爾不見。我時常會想起她,想她的美麗和凄涼。我恍惚覺得與她相識,就連她靜卧海邊的場景都看着眼熟。我不可思議地對她產生了眷戀。她無聲地激發了我纏綿的**,使我在無數個不眠之夜找到溫柔的依靠,然後幸福地睡去。我藉著斜對岸微弱的燈光尋找她躺過的礁石。但那塊礁石和她的靈魂一樣,在不經意間消逝了蹤影。我舔了一下冰冷的嘴唇,上面有淡淡的鹹味兒。夜更黑了,我轉身往回走,步伐迅捷而準確。回家的路太熟悉了,就像小時候半夜撒尿,雖然看不清尿盆,卻盡在掌握。我忽然有點兒打怵回家,對回家的潛意識也充滿恐懼。我不想回家,起碼現在不想。路在腳下隱約地匍匐,親切而誘人,可我覺得那像個圈套。我有點兒冷,想打電話,又不知道打給誰好。掏出手機,打開電話簿翻動半天也沒找到想撥的號碼。終於看到一串親切的數字,那是譚璐的手機號碼。她現在一定在家,也許正偎在何鐵犁的懷裏看電視。這個號碼像譚璐的**一樣極具誘惑力,但我不能打。一冷就會有尿意。我蹩進一片叢林放水,釋放中想起了那事。我已有十多天不曾**了。我想做,當然不是跟馮箏,也不是跟譚璐。我心中永遠有個面目模糊的女人,引誘我在夢中爬上她的暖床交媾,年復一年,樂此不疲。林子裏有人嘻笑和喘息,一聽就是有人在打野炮。我收起水龍頭,趕緊撤離。我走到街上向東遊盪。城市像個火球,黑夜被它的光驅趕到半空,卻隨時都會坍塌下來。街燈透着些許暖意,默望方向各異的路人。我看看錶,快十點了,也就是說已經出來了兩個小時。我打算更久地在外面逗留,讓馮箏知道,夜裏我除了回家,還有別的地方可去,至於去了什麼地方,就讓她胡思亂想吧,最好以為我到歡場買笑或跟情人幽會了,然後醋意大發憂心忡忡擔驚受怕深刻反省瘋狂懺悔。去哪兒呢?我想了半天,發現自己哪兒也不想去。我是個不愛熱鬧的人,平日雖然也搞些聲色活動,但還是喜歡下班就回家,看看書,打打電游,老實得像老母雞抱窩。可現在我在家裏呆不下去了。馮箏開始懷疑我了,也開始討厭我了。我在她身邊潛伏了這麼多年才發現,她心目中的男人是事業有成的那種,愛家庭還要懂浪漫。我心想天底下像我這樣的通俗男人比細菌都多,我他媽的要是十全十美,早把你踹到侏羅紀去了。我備覺清冷地逡巡在城市街頭,任時針逼近午夜。快走不動的時候,我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紅綠燈不再互變,黃燈頻繁地閃爍,似在催促人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