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顆糖
稍微側過頭聽徐洛陽說話,戚長安沒有多想,視線掃過床頭柜上的藥瓶、地上的水漬,還有水盆和毛巾,他就猜到了是怎麼回事。
“謝謝你照顧我。”戚長安聲音依然沙啞,因為高燒沒退,氣息有些弱,說話就顯得特別溫柔,眼尾的鋒利都化解了幾分。
徐洛陽感覺自己的耳膜像是被羽毛輕輕地撓了撓,酥-癢感擴散,心率緊跟着就有點不齊,但他說話還算利索,“我在卧室聽見你這邊傳來杯子摔地上的聲音,有點擔心,就想過來問問。但叫你名字你一直沒回應,我怕出事,開了門,結果就看見你暈倒在地上。”
一邊說話,他一邊偷瞄戚長安的背——完了完了,剛剛那幾下竟然把人給拍醒了,那……背會不會也被拍腫了?
越想越心虛!
戚長安視線還有些模糊,沒注意到徐洛陽的小動作,他緩聲解釋,“那時突然胃疼得厲害,我準備吃藥,但沒想到剛把藥片拿出來,就眼前發黑暈過去了。”
徐洛陽一邊聽一邊點頭,心裏卻在各種哼唧——這難道是在欺負我見識少?哪個人胃痛會高燒四十度附帶昏迷不醒的?好氣啊!
不過再想想他也能理解,畢竟妖怪的身份千萬要保密,肯定不能實話實說,偽裝自己、說假話的滋味八成也不怎麼好受,於是徐洛陽很快就在心裏做了決定,原諒戚長安剛剛的忽悠行為。
正想問戚長安感覺好一點沒,徐洛陽就看見對方掀開薄毯,準備下床。
“等等!你要什麼我去幫你拿,你高燒還沒退好嗎!”徐洛陽嚇了一跳,特別想把對方掀翻弄回床上去,他是真的對戚長安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產生了心理陰影。
是妖怪也不能這麼任性啊!
“我想去洗澡。”因為身體不舒服,戚長安心裏有些不安全感,不過見徐洛陽伸手擋在自己面前,他有些無奈,但確實坐着沒再動。
“洗澡?”這好像確實沒辦法幫忙,況且對方是資深潔癖人士,應該是受不了一身汗,想了想,徐洛陽收回手,還是不放心,“那你小心一點,不要在浴室昏倒了。”
戚長安點頭,從床邊站了起來,動作有些急,沒想到下一秒身體就維持不住平衡了。
發現人突然就往自己這邊倒過來,徐洛陽拿出了百分百的反應速度,雙手伸過去把戚長安扶住。對方體溫很高,抱着就像抱了一塊大型木炭。
欸!卧槽,所以戚長安的本體……難道是木炭?還是熊熊燃燒的那種?
趕緊把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撇開,徐洛陽擔心,“你……還好嗎?我猜可能不太好,不對,我應該先問問,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此時,戚長安眼前發黑,右耳聽不見任何聲音,眩暈感極為強烈,幾乎說不出話來。雙手搭在徐洛陽手臂上,他努力維持身體平衡的同時,盡量控制住自己的力氣,不抓疼對方。
每到這種時候,他心裏的負面情緒就會滿溢出來——他憎惡自己破敗的身體,修修補補,卻依然破破爛爛。
艱難地點頭給與回應,戚長安灼熱的呼吸落在對方肩上,鼻腔嗅到了一絲慢慢熟悉起來的味道。
他有些分心地想,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兩個人的衣服也逐漸開始混在一起洗了,用的是一樣的洗滌劑,很淡的青柚味兒,香型是徐洛陽猶豫了半天才選定的,特別清新。
真的很好聞。
徐洛陽一直都堅持健身,把自己當成人形拐杖撐戚長安一會兒完全沒問題,但他怕對方又昏過去了,趕緊找話說,“要不我扶你躺回去?”
視線已經在變得清晰,戚長安慢慢站直身體,“沒關係,剛剛起身太急了,有點暈。”
不過見徐洛陽眼裏純粹的擔憂,戚長安還是退步了,“我去沖個澡,洗完就馬上躺回來,好嗎?”
徐洛陽不放心,總覺得戚長安很有可能洗着洗着就躺浴室了,乾脆小尾巴一樣地跟着,浴室門被關上,他就在門口靠牆站着,一邊聽裏面的動靜,一邊刷微博。
微博上的“戰鬥”差不多也快要收尾了。
凌晨一點過,雲舒的助理髮了一篇長文,直接挑明雲舒和徐洛陽的經紀人鄭冬有舊怨,為了炒緋聞翻紅,就瞄準了徐洛陽。經過策劃,特意找了一個身形相仿的人假扮徐洛陽,並讓狗仔拍下了所謂的“約會”和“家中夜宿”的照片,之後又砸錢買熱搜買通告。甚至還留了後手——只露男方部分背影的艷-照。
這篇文章發出來之後,緊接着又放出了雲舒和假扮徐洛陽那個人的聊天記錄,包括拍照的時間地點以及該有的衣着裝扮。
實錘一出,吃瓜群眾驚倒一片,徐洛陽的粉絲更是直接炸了,紛紛挽袖子下場,戰鬥力爆表。
還沒到十分鐘,雲舒就親身上陣,氣急敗壞地大罵助理沒有良心,斷定對方是收了鄭冬的錢,放出來的消息全都是假的。但輿論已經完全一邊倒,吃瓜路人紛紛勸雲舒歇了吧,退場的姿態還能稍微好看一點。
徐洛陽看完大戲從微博退出來,想起長文里透露的假艷-照,就明白鄭冬為什麼非把雲舒懟下去不可了。想了想,他“噼里啪啦”地給鄭冬發了條消息,“我鄭哥寶刀未老,老當益壯!”
隨即收到了對方秒回的一字信息——“滾”。
心情很好地按熄手機,徐洛陽順便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過了快十分鐘,他心裏不踏實,伸手敲了敲浴室門,很快就聽見裏面傳出戚長安的聲音,“還沒有暈。”
“好,有什麼就叫我,我在門口沒走。”
接下來,徐洛陽卡着時間隔五分鐘問一次,像對暗號一樣。在第五次問的時候,戚長安終於打開門走了出來。他下半身圍着浴巾——就是徐洛陽為了湊單買的那條,上面直接什麼都沒穿,沒有擦乾的水珠沿着胸膛往下,流過緊實的腹肌,最後沒入浴巾的邊緣。
徐洛陽用欣賞藝術與美的眼光多看了幾眼,然後火速去拿了睡袍過來,兩下就給對方套上,“你還在發燒!能不能有點病人的自覺?”
蒼白的唇角浮起笑容,戚長安隱秘地享受着對方的關心和照顧,十分配合地把睡袍的扣子扣好。兩個人站得很近,徐洛陽覺得有點怪怪的,正下意識地想往後退一點,就聽戚長安開口說到,“沐浴露的味道很好聞。”
可能是因為被提起,感官本能地被調動,徐洛陽逐漸清晰地感覺到對方身上濕熱的水汽,裹着的淡淡木香,像一層密不透風的網,一點一點地將他包裹起來。
最後還是戚長安主動往後退了一步,“我頭還有一點暈,可以扶我一下嗎?”
徐洛陽猛地回過神,連忙伸手。
第二天早上,戚長安還是在固定的時間醒過來,腦袋昏重,還在發著低燒,四肢酸沉,右手手臂的皮膚敏感地泛起輕微的刺痛。他換好衣服出了卧室,就看見徐洛陽站在廚房裏,一邊哼歌一邊做事。
緩緩地靠着牆壁,戚長安心裏煩躁的情緒奇異地逐漸消散,他半闔着眼皮,耳邊是輕柔的哼唱,窗外是明亮的晨光。
一時間,四肢百骸都舒緩了。
徐洛陽對鏡頭和視線都很敏感,總覺得有人在看他,回頭一看,果然,戚長安靠牆站着,像是在打瞌睡,於是打招呼,“早上好!你感覺好些了嗎?”
他還習慣性地搖了搖右手,不過這時候他手裏正拿着一把菜刀,刀面反光,十分晃眼,不像是說早上好的,更像是在問“宰你嗎?”
站直了身體,戚長安走過去,眼裏自然而然就帶上了笑,“好多了,你在做什麼?”
“我的拿手菜之三,糖漬番茄!”
徐洛陽顯擺了一下剛剛切好的番茄,又打開糖罐子,“你高燒之後吃些清淡的比較好,冰箱裏正好還剩下三個番茄,我就都拿出來了。”
發現又是番茄,戚長安挑了挑眉,“你很喜歡番茄?”
蓋蓋子的手一頓,徐洛陽又若無其事地把糖罐放回原位,“我家裏人很喜歡吃番茄,特別是我媽。”
他笑起來,“我好像沒提過?我爸是導演,我媽是編劇,都屬於那種靈感一到就完全顧不上我的類型。不過我媽經常都擔心我會因為她的忙碌,就覺得自己不是親生的,然後離家出走。所以每次趕着去寫稿前,她都會慌慌忙忙地給我隨便弄點什麼吃的,最經常弄的就是糖漬番茄。”
戚長安接過徐洛陽遞過來的筷子,夾了一塊放進嘴裏,酸甜的滋味瞬間包裹住了味覺神經。見徐洛陽一雙眼睛略有些緊張地看着自己,他故意多等了一會兒才說話,“很好吃。”
徐洛陽歡呼一聲,自己嘗了一塊兒,滿足地眯起眼,“等我從派出所回來的時候,再買幾個!”
“嗯,好。”
吃過早飯,徐洛陽就風風火火地跑去派出所報道了,戚長安給庄師傅打電話請了假,就在家裏看劇本。
十點,門鈴響了起來。
打開門讓自己的經紀人梁丘進來,戚長安想了想還叮囑了一句,“記得脫鞋子,洛陽早上才拖過地。”
說完,戚長安又重新坐回沙發上,繼續看劇本。
梁丘穿着一身休閑西服,戴着副金絲眼鏡,單眼皮,看着很書生氣。他把一個純白色的口袋放在茶几上,“戚少,這是您的葯。”
戚長安眼皮都沒掀一下,只是點了頭,“跑這一趟辛苦了。”他現在的模樣,比和徐洛陽在一起時要冷淡得多,眼尾透出的鋒利意味明顯。
“應該的。”梁丘在旁邊的沙發坐下來,神色恭敬,“大少很擔心您的身體狀況,讓您近期務必回蒙特利爾做一次身體檢查。”
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不過戚長安語氣緩和了半分,“大哥最近還好嗎?”
“大少很好,就是一直很擔心您。”
視線落在劇本上,但一個字都沒看進去,戚長安沉默了一會兒,“你替我轉告他,我會在華國多待一段時間。”
“那檢查——”
“過幾天我要去一趟加州,補拍鏡頭,順便會回去一趟。”
梁丘鬆了口氣,“好的,我會轉告大少的。”
不過他這口氣還沒松到底,就聽見戚長安接著說了句,“昨晚胃痛發作,又發高燒,差不多四十度,直接失去了意識。醒來之後右眼看東西有輕微的模糊,右耳在大約十分鐘內完全聽不見聲音,讓家裏的醫生設計檢查項目時側重一下。”
梁丘一驚,“您眼睛和耳朵……不是已經治癒了嗎?”話音剛落,就看見戚長安掃了他一眼,下意識噤了聲。
手機鈴聲響起來,戚長安接通,“洛陽?”
聽筒里傳來徐洛陽歡樂的聲音,“我問了派出所的保安,打聽到一家粥鋪,據說味道特別好,中午打包回來找你一起吃飯怎麼樣?”
“好,我想喝——”
“知道了知道了,挑食大王!不要紅豆綠豆黑豆黃豆粥,不要花生蓮子,不加糖,不吃皮蛋,不要海鮮不要魚,不要蘿蔔,不用紙質餐盒打包。”徐洛陽小聲吐槽,“這麼挑,你怎麼不上天?”
戚長安只是笑,“謝了,那中午等你回來。”
梁丘在旁邊看着,已經有些坐不住了——大少,您弟弟肯定被掉包了!我面前這個又耐心又溫柔還一臉微笑的肯定是個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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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鬧鬧的小情緒:
算了,對挑食的妖怪也要有人文關懷!不過,會不會本體……真的是木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