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中國人馬俊仁(6)
作者又把問題向前推進了一步:那你有沒有什麼歉疚的地方,就是你覺得對哪些人、哪些方面有過虧欠?馬俊仁嘆氣了:要說虧欠,真是不少啊。你說這些年全國對我馬俊仁期待多高,可我好多都沒達到。奧運會金牌一個也沒替中國拿過。他說著連連搖頭:欠得太多了。作者這時便又想到在本章開始講到的馬俊仁的一個特殊情結。他像一切對本民族有所貢獻的人物一樣,自覺或不自覺地把自己視為民族的兒子。他如若做得多了被肯定得少,甚至被抹殺被否定時,他會冤屈。可當他覺得自己做得離民族與社會的期待有距離時,歉疚心理在所難免。民族和社會是對他們進行賞罰的至高無上的父母。作者還要問及一個墓志銘式的問題。很多傑出人物都會在自己死後的墓碑上留下文字。也許這樣提問會讓馬俊仁感覺不吉祥,便變通地問:老馬,如果在你的名字前加許多稱號,譬如世界一流的田徑教練馬俊仁,又譬如遼寧省體育局副局長馬俊仁,又譬如當代名人馬俊仁,反正可以給你加各種稱號,譬如創世界四項田徑紀錄的教練馬俊仁,等等,如果讓你選一個稱號,你選哪一個?馬俊仁隨便想了一下,說:就“中國人馬俊仁”行了。這個回答實在很馬俊仁。正是這個回答,使得作者最後確定了本書的書名。中國人馬俊仁,這個說法看着口氣平實,其實含着真正的驕傲。並不是任何一個人都有資格給自己加這樣一個稱號。作者最後問了一個可以不再問的問題,馬俊仁最大的幸福是什麼?馬俊仁也回答了他本不需要回答的答案:升國旗,奏國歌。他的這句話早已多次見諸媒體。這樣,最後的談話便又落到2008年北京奧運會。馬俊仁這次就講得非常實際了。要說他在這個年齡,應該為自己退休以後的生活做這種考慮想那種安排了,而且,他也確實不能再多消耗自己的身體。但是,如果組織和社會各界要讓他上,他就犧牲自己一切往上上。用他的話,那就完全不考慮自己以後養老不養老了。一句話,活着干,死了算。但是,從他隨後的嘆氣中作者知道,天下的事情常常還不只這樣簡單。馬俊仁要能為自己和為民族圓奧運夢,無疑需要一定的環境和條件。即使人為的呵護沒有更多,起碼人為的傷害應該避免。倘若2008年奧運會馬俊仁能再展輝煌。那麼,本書到時還可以續寫篇章。倘若那樣的前景未能實現,那麼,有關馬俊仁的故事就要在此悲壯地打住。外面有人輕輕敲門,馬俊仁讓進來。兩個運動員女孩有些靦腆地進來了,將一束插在廣口瓶里的青翠柏枝放到了馬俊仁面前的茶几上,然後,當著客人稍有些怯生地笑了笑,走了。馬俊仁說:她們好多是窮人家孩子,不會說話表達。作者看着這幾枝插在廣口瓶里的青翠柏枝,卻覺得女孩們這個表達實在是十分感動人。在這個嚴寒冬日裏,幾支精心剪採的柏枝放在“尊敬的馬導”面前,無疑是溫暖的慰問。馬俊仁說:真要培養不出來她們,就把她們一輩子坑了,把她們父母幾代人坑了。作者也便再次想到,中央電視台最近採訪當年馬俊仁的功勛運動員王軍霞、曲雲霞、劉東等人,她們在1994年風波過去十年後說及馬導,全是一片理解和感激。那些曾在傷口上撒鹽的誇張文字會隨着歷史歲月漸漸過去。相互理解的人性之光將越來越瀰漫地升起在地平線上。作者與馬俊仁的這一段交往就要結束了。我起身告辭。不顧我的再三勸阻,馬俊仁在幾個運動員的攙扶下困難地送到院門口。風仍很寒冷,陽光卻有些耀眼。馬俊仁這一陣眼睛不太好,據說是前些日子被媒體採訪的燈光灼傷的。他在陽光下眯着眼向我揮手。滿院子的藏獒又吠聲大做。車已經發動。作者摁下車窗,向站在陽光里的馬俊仁告別:老馬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