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有心無意【一更】
雲美人請舞姬入宮助興這件事傳開之後,讓後宮所有女人驚訝萬分。
先是賞賜財物奇珍,又是華服美衣,現在兩個人明明都生氣了還送了一群舞姬哄人開心!
這是何等看重!
“大王對宮中姐妹從來不吝惜財物,宮中物產豐美,妾入宮之後穿的衣服用的食物具是上好,雖然我王對女子不熱忱,但妾也覺得感激。如今宮宇清冷,只能懷念當初,那時宮中沒有如今的雲美人,大家姐妹都和和美美的相處在一起,雖一爭長短,但也不過是誰多了二兩金,誰的簪子更漂亮而已,哪像現在,所有人都要避開雲美人的鋒芒。不過幸好這位美人不常出門,雖有大王厚賜亦不愛在姐妹之間炫耀,若不然,他一身綾羅金玉,我們姐妹素衣木釵,大家也無顏出門了!”
一個桃粉色衣衫的女子和一個一身白緞的女子坐在一起,二人眉眼之間有三分相似的嫵媚,肩膀瘦削,小案上放着金盞,裏面盛着琥珀色的液體,暗香悠遠。
剛剛說話的粉衣女子執起桌上一隻酒樽,湊到唇邊淺淺抿了一口,又眯眼深吸了一口酒香,然後放下酒杯對那一身白衣的女子說:“這一副杯盞還是大王去年冬日送給姐姐的吧。”
視線落在桌上的精緻的金色杯盞上,白衣女子有些出神,“當時大王說我的手漂亮,當執金壺為他倒酒,又念在女子力氣小,特意找了小巧的杯盞送過來。”
粉衣女子目光在女子看不見的地方略帶譏諷,口中卻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蕭瑟凄涼,“不知姐姐為大王倒過幾次酒?”
“一次……都沒有。”女子失魂落魄。
“若不是那個雲美人突然入宮怎會如此!”粉衣女子聲音憤怒。
白衣女子點頭,“都是她的過錯,飛鳶已經落水,下一個受寵的明明就應該是我。”
眼見白衣女子目露痴狂,粉衣女子眼中的譏諷不帶一絲一毫的遮掩落到了她的身上,“姐姐,飛鳶是怎麼死的?你還有辦法對付這個雲美人對不對?也讓她落水好不好。”
白衣女子忽然抬起頭來,死死的盯着粉衣女子,逼問她:“你在說什麼鬼話?飛鳶落水和我有什麼關係?我雖然羨慕雲美人總不至於要想辦法害她性命!少來污衊我,滕妾生的賤婢,把戲就是多!”
粉衣女子面露不解,柔聲叫她,“姐姐?”又似乎很委屈,“你居然這樣說妹妹!”說完她站起來,袖子帶翻了桌案上的金盞,透明醇香的酒液鋪在案上緩緩流動,白衣女子猝不及防半面衣裙已經濕透,抬頭一看那粉衣女子已經出門去了。
“賤人!”她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聲音里依舊帶着飄飄渺渺的柔媚。
月掛桂枝,秀蓮終於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秦王高大的身影讓她心折腿軟,她跪地柔聲問好,被人允許起身之後望着對方燈火之下的面孔微微出神。
“良人在想什麼這麼出神?”既然有心不去見雲裳,又不想對方覺得自己是因為她不去後宮的,秦王白日裏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好像有一段時間很寵愛一個姓白的良人就過來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位良人也有一副花容月貌,比不得羅雲裳得天所鍾,在這宮裏也是數一數二,但真正見了人卻發現對方和自己的記憶裏面好像還是有所區別的。
對方一身白衣,襯得腰肢纖纖,肩膀消瘦,身形窈窕,卻偏於瘦弱,面容美麗細嫩,但細看就會發現人有幾分陰沉蒼白。
“妾久久不見大王,您還與以前一般英武。”她執起金壺為秦王倒酒,推到秦王眼前,“這是妾自己釀的酒。”
杯中酒裏面映出豆大橙黃燭光,微微一晃照出秦王一張臉,他看清了自己的表情。
任憑朝臣宮妃覺得他如何,秦王自己是了解自己的,才初進來他就覺得無趣了。當然,稍微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志向並不在女色上,只是從前這種感覺也沒那麼真切罷了。
思緒遊離間他將握在手裏的杯子放到了桌案上。
白良人笑容有些勉強,她腳步一頓,沒站到秦王身旁而是坐到了對面。
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的時候會不由自主的關心對方的一舉一動,她讓侍女取來一隻木盒子,然後在秦王面前打開,裏面躺着一個做工精緻的荷包。
“這個東西妾做了幾個月,最開始想給大王一個驚喜,又怕被您發現……”女子嘴角露出苦笑,手指輕輕落在荷包下面墜着的玉珠上,過了一會兒接著說:“但過了很久之後,妾才發現居然沒有機會把東西送到您面前。”
“美人有心了,何不讓內侍送過去?”
女子手頓了一下,別以為她不知道,凡是宮妃交給大王的東西只會口頭稟告一聲,有沒有興趣看全看大王心情。更何況,女子一番真心,當然要親自送到心上人面前。
“此物既出於妾手,親自送到大王面前,您若是有哪部分不滿意也方便改一改。”她找了個理由,但這種東西已經縫製好了並不容易拆卸,最多是把上面垂着的珠子拆下來重新安上,但大多數男人是關注不到這個細節的。
“還是美人想得周到。”
勉強笑一笑,白良人倍感酸苦,秦王卻想起了雲裳,和這位良人一心想把東西親自送到他面前不一樣,這幾天雲裳也沒耽誤他給佈置的課業,每天一卷書簡讓侍女送過來,直接交給太監轉交過來,也沒有什麼話讓帶過來。
笨蛋,現成的梯子都不知道踩。
“妾在家中是么女,最得父母喜愛,如今入宮已有兩年。”白良人繼續說。
“美人若是思家不妨回去看看。”秦王說。
宮婦回家並不是大事兒,看他似乎不以為意,白良人心裏有些鬱郁,“大王健忘,去年九月,妾帶人回家中為母親奔喪,而老父早在三年前就已經去世了。”
“孤失言了,美人節哀。”
白白搖搖頭,“無礙的,只是聽說雲美人昨日召舞姬入宮玩樂,妾想到以前在家中曾和父母一同欣賞鼓樂。”
一個男人多喜歡一個女人才能容忍對方不把自己當一回事兒,這不僅是感情的問題也關乎一個男人的自尊,白良人相信即使秦王知道雲美人近日召見歌舞而不去認錯求情,此事再由她這個姬妾提起來也是另一種心情。
這個迷得大王視後宮女子猶如朽木的女子,應該是快要倒霉了吧。
“美人又是有意也可召歌舞取樂”,這不過是一件小事,“只是哀思傷身,美人若是思念父母不如多獻上一些香火犧牲。”
秦王自認父母親緣淡泊,但人間禮儀孝悌自有用處,后宮裏的姬妾其實也是他的臣民,這個建議中規中矩。
白良人垂下眼,“多謝大王恩典。”
雲美人不曾召歌舞的時候,宮裏面誰也不知道讓歌姬入殿是一件人人可做的小事,即使有這個樂趣的人也只是在自己的宮殿裏找幾個身段柔軟的侍女□□一下,畢竟宮裏有那多雙眼睛看着,誰也不想太出格。
直到有這麼個女人出現了,她怎樣做,做了什麼都被王當成一件可以一笑了之的小事。
就連太后也是因此被大王送到宮外的一座行宮裏面。
白良人從未見一個男人這樣愛一個女人,而當這個人變成秦王之後這件事就愈發讓人不敢相信,她看着這個男人,對方眉宇間威嚴疏離,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能夠如此縱容姬妾到這種程度的女人。
可是偏偏,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是真的,大王寵愛雲美人,她做什麼都是是理所應當。
真是讓人嫉妒,白良人看着眼前的大王,越是想不到對方愛一個人是什麼樣子就越是希望這個人愛的是自己。
她有些忍耐不了,“大王如此愛護雲美人,我等甚是羨慕,只是雲美人如此冷待,大王就不生氣嗎?”
原來在別人眼中他和雲裳是這樣的。
而事實上,他從未縱容過任何一個女子,包括他的母親,那個在別人眼裏對他恩重如山的女人。
又怎麼會縱容一個小小的美人。
過了一會兒,守在外面的太監見秦王出來有些摸不着頭腦,秦王有段時間沒來後宮了,都不在這兒過了夜再離開嗎?
清冷寒涼的夜色裏面,前後燈火瑩瑩,秦王想起了白良人的話,她的小心思一眼就能讓人看透,他不鄙薄也不覺得多有趣,看得多了索然無味。
但是,羅雲裳,這個名字在他的舌尖上來回滾動。
她為什麼不怕,不像其他人一樣恨不得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他所有目之所及的地方,只要他不忘了她們。
一個人回了宮后,羅雲裳自得其樂,讓人載歌載舞好不逍遙。
她從未開口訴過苦,嬌吟哭訴更似嬉鬧撒嬌,也許,她並沒有意識到在這宮裏王寵意味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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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說起來這是雲裳第一次這麼放鬆的喝酒,秀谷獃獃地坐在一邊給雲裳倒酒,座下女子輕舞,衣袖揚起落下猶如春風吹柳枝。
慢慢的眼前的歌舞在她眼裏變成了群魔亂舞,一個個美女變成了三頭六臂的精怪。
秀谷看着突然大哭起來的雲裳束手無策,本來跳得挺好看的舞姬有些不安,漸漸的舞蹈也變得鬆散起來。
“都退下吧”,秀谷做主讓這些女子退下。
從雲裳宮裏離開的舞女面面相覷,今天這就過去了?誰也沒想過大王最寵愛的夫人是這樣的,隨心所欲,愛笑就笑說哭就哭。
本來打算八卦一下秦王和雲美人誰動了手的兩個姑娘有些不明白所以然,都說君威難測,這雲美人的天氣也和小孩子一樣說變就變,找不到緣由。
早上半夢半醒還沒睜開眼睛,雲裳就認識到床上不是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秦王有的時候會摸黑過來,有的時候她記得夜裏發生什麼,有的時候模模糊糊人來了或者走了都不知道,最後還是系統告訴她怎麼回事兒。
雲裳覺得她現在好像又陷入了這種情形,她慢慢睜開眼睛,決定視情況而定。
對面是一張軟而嫩的臉,連皮膚都是白白的——是秀谷,白緊張了,雲裳鬆了口氣,她現在就像一個放了十一假的孩子,惦記着拚命玩幾天,誰跟她說提前開學幫校園搞掃除她就跟誰急。
尤其是在系統告訴雲裳暫時不用擔心好感度之後……
起身之後頭腦還是有些昏沉,秀谷連忙下來扶住雲裳的一隻胳膊,“主人可是頭疼?”雲裳輕輕搖搖頭,“不疼。”
宮裏的酒都是好酒,她只是昨天第一次飲酒有些不適應,腦海裏面還有昨天的歌舞影子。
眼角餘光彷彿看見一截淡青色的袖子,雲裳眨眨眼,發現自己沒有看錯,扶着雲裳她往後退了幾步,對幾個侍女說:“幫我看看床榻下面是什麼東西。”
不等兩個侍女過去,一個灰綠色的影子從裏面爬了出來,原來是個花容月貌的年輕女孩兒。
侍女反應極快,二人聯合起來抓着姑娘的手臂把人壓在地上,“此人心懷不軌,擅闖寢宮,可由夫人自行處置。美人若是不忍動手,也可將其交予總管發落。”
青衣女子花容失色,驚慌地向雲裳方向看卻被兩個侍女按住了頭,“求夫人饒命,奴實在是不得已,無人可求才出此下策。”
“吃飯了嗎?”
“啊?”聽雲裳這一問那女子一愣,“沒……尚未……”
“要是不着急就先用過膳再說吧,你肚子餓了……”正是此時,女子腹中傳來一聲悶響,雲裳說:“我也餓了。”昨天光顧着喝酒壓根就沒用多少飯。
用過飯食,女子已經梳洗過了,她見雲裳下拜行禮,然後說起過往。
女子名叫甘綺本是良家女,後來因為父祖在朝中犯錯,得了大王懲戒,一夕之間,金銀盡去,奴僕逃散。一家人離開王城,本來是打算去投奔親戚,但在路上被惡仆劫走發賣,輾轉幾次到了一位大人府上,現在陰差陽錯的入了宮。
雲裳看着對方,侍女為了防止意外發生把人的手腳用繩帶綁上了,就算如此也能看出幾分優雅。
“你想離開宮裏?”這件事對雲裳來說並不難,她對買賣人口本來就沒什麼好感,“不如先讓人給你家中送個信吧。”
既然有家可回,自然還是回家的好。
聽這姑娘講他家中如今也只是窮了一些,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總也好過與人為奴為婢。
女子搖搖頭,“多謝夫人好意,奴所求是另一件事,可能會讓夫人為難。”
秀谷瞪着這個女子,既然為難你還說什麼說,女子緊緊盯着雲裳,目光懇求,“奴回不了家,母親已經去世,兄嫂尚有未曾婚配的女兒,如何容得下妾這個在人內院做過歌舞伎的親妹。”
歌舞伎在外人眼中等同於主人家的侍妾,甚至因為可以互相贈送,地位更低微。
甘綺看着雲裳,“若是大王能寬恕父祖的罪過,奴回到家中也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了。”不止如此,在族中她也會因為立了大功而被人尊敬,到時候誰敢說她曾是個舞姬。
“你確定你的父祖是被冤枉的?”雲裳問她。
石頭有多硬,秦王就有多堅決,這件事情若不是他的錯,很難讓他更改決定。
“稱不上是不是冤枉,奴聽兄長說只是大王不採納父親的政見而已,又有人落井下石,父親當時一時衝動,才會如此。”
甘綺忐忑地看着雲裳,昨日獻舞的時候她燭火昏黃,看不清人的長相,只是從身影上覺得雲美人窈窕嫵媚,現在對方就在她面前,容顏之美,是她平生僅見。
女子顰着眉,目似秋水盈盈,她徐徐說:“你想怎麼辦呢?”
看她的表情應是已經被打動了,但思思聽着她的語氣,不知為何,忽然覺得這不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
雲美人是甘綺見過的第一個寵妃,也是唯一一個。她的容貌連女子看了都心動,若讓男子愛她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不管有多少華服珍寶出現在這個女子身上都不會讓人驚訝。
恃寵而驕,才是這些寵兒的常態,如果秦王真如外界盛傳的那樣喜歡這個美人,她大約是敢一口應下才對。
“只要夫人肯幫奴見大王一面,剩下的事情絕不會牽連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