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入夜了,華雪顏再次來到柴炎帳內,她仍舊拘謹地坐在床沿,眼眸失神地盯着腳下,心神恍惚。
她今天穿了件袍子,裏面依舊空蕩蕩的,寬大的衣領滑下肩頭,露出她身上未散的瘀痕。
他們不會給她任何足以致命的東西戴在身上,甚至連塊稍微結實一點的布條也沒有,她的頭髮被梳成兩條辮子搭在胸前,上面插了兩朵小野花,仿照了西越女人的扮相,卻沒有那種伶俐爽朗,而是一如既往的柔美乖巧。
她靜靜坐着,等待與柴炎再次相見。
柴炎進來了,他又把金刀解下扔在入口,走過來照例摸摸她的頭,指尖挑起辮子,眉梢一揚,「怎麽這副打扮?」
華雪顏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低着頭道:「阿洛說這樣好看,應該能討你喜歡。」
柴炎輕笑兩聲,放開了辮子道:「呵呵,她倒是會察言觀色。」忽而他箝住她的下巴,狠力一擰,陰惻惻地問:「你呢?想不想討我喜歡?」
因為吃痛,美人的剪水秋瞳頓時起了霧,蒙朦朧朧的。
華雪顏撇撇嘴,弱弱哭着說不出話,「我、我……」
柴炎手下越發用力,近乎逼供般問道:「你為什麽不像尋常女子一般尋死覓活?為什麽今天還願意過來,而且這麽順從聽話,嗯?」
華雪顏囁嚅着,哽咽道:「我、我怕痛,不敢死,我還想見到我妹妹,還有我不、不要去陪赤那將軍,他好凶,跟着你一個總比被很多人……要好。」
她只是養在深閨的官家小姐,她軟弱、窩囊、沒有主見、怕痛怕死,她還有着尋常女子從一而終的心態,於是認了命,只想攀附上一棵大樹,保住性命活下去,少受些折磨,而且她也抱着對家人的憧憬幻想,希望他日還能與親人重逢。
多麽完美的嬌小姐模樣,這是一個從裏到外都透着天真無知的東晉貴族小姐,同時這也是一場多麽完美的偽裝與隱忍。
柴炎笑了,清秀的臉浮現發自內心的笑意,他緩緩鬆開手掌,看着雪白下頷的指痕,輕輕揉捏起來,「你只要乖乖聽話,我很樂意養只白兔在身邊。」
須臾,他已經開始動手解她的袍子,而且一眼便看見了她腕上的手鐲。
他把玩着鐲子,一邊親她的耳朵一邊問:「哪兒來的?昨天好似都沒有。」
華雪顏縮縮脖子,「我娘留給我的,昨天是被阿蠻拿去了,剛剛才還給我。」
柴炎拉起她的手,取下鐲子拿到面前仔細端詳一番,沒看出什麽端倪,於是把鐲子往邊上一拋,扔得老遠。
「不是什麽好貨色,明天我送你更好的。」他已經把她圈在身下,鼻尖蹭着她的臉頰,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芳香,「現在你要做的是取悅我,漂亮的小白兔……」
華雪顏依舊戰戰兢兢的,手腳僵硬得不知道往哪裏放,她試圖推開他,纖細的手掌無異是螳臂當車,起不了一丁點作用。
半推半就中,她的頭髮散開了,柴炎感覺到幾根青絲纏上了自己的脖頸。
他沒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而是脫掉褲子意欲行事。
所有動作不過一瞬之間,柴炎忽覺喉嚨一緊,什麽東西眨眼就刺進了喉管,只見華雪顏雙手拽着一根與絲線差不多粗細的堅韌鋼索,已經緊緊地纏住他的脖子,同時勒進了肌膚之中。
他目眥欲裂,張牙舞爪想去扯開頸間的束縛,這時華雪顏騰身而起,一個翻轉把他壓在床上趴着,自己用膝頭跪壓在他的脊柱上,使出渾身解數壓制住他。
柴炎喊不出話,嘴裏咿咿呀呀,帳外值守的兵士聽到,還以為是兩人歡愉時情不自禁的聲音。
華雪顏看着柴炎的臉色從紅變紫,然後漸漸泛起青色,手腳的掙扎也逐步癱軟下去,心知他氣數將盡。
特製的鋼索一開始確實藏在手鐲里,不過後來卻被她取出編進了髮辮當中,辮子鬆開,她抽出了殺人的鋼索。
他日倘若你身上並無兵器,該用何種方式取敵首級?
華雪顏牢牢記着紀玄微的話,沒有過早放手,也沒有輕敵,而是等到柴炎徹底不動了許久,才試探着觸摸他的鼻息。
沉沉無息,柴炎氣絕身亡,甚至未留下隻言片語。
華雪顏不肯留他全屍,趕緊從床頭下來,去門口撿起金刀,拔出來對準屍體後頸。
她的目光沒有憐憫、沒有解脫,而是冷得宛若千年寒冰,她勾起唇角,高舉金刀,「你自詡獵人,殊不知自己只是荒野上的一頭惡狼,而我才是真正的獵手。」手起刀落。
華雪顏砍掉敵首,順手用床單裹了起來,鮮血浸在她的手背上,彷如毒液滲透,刺得她骨頭也痛。
與此同時,大營西面堆放糧草的地方起火了,海棠不愧上京花魁之名,只是趁男人意亂情迷時吹了吹枕邊風,說想幕天席地尋些刺激,又抱怨河邊石子地太硬,媚笑撒嬌齊齊出馬,哄得那將領一時昏了頭,帶她到糧草堆積成垛的地方偷歡。
此夜颳起猛烈的西北風,只消一點火星子濺在乾燥的草垛上,瞬間就漫成一片火海,西越軍見狀趕緊吆喝救火,派兵去河邊取水,卻發現昨日還湍急的河流幾近乾涸,有人在上游截斷了河水,這是一場有備而來的襲擊。
「大帥!」眾人發現事態的嚴重,遂趕緊過來通報柴炎。
帳內靜謐得有些詭異,來人不敢貿然闖入,又焦急地喚了幾聲:「大帥不好了,東晉偷襲,我們的糧草着火了,大帥!」
遲遲得不到回應,來人猶豫再三,咬牙闖進了營帳。
還沒等他看清裏面的狀況,門邊鑽出一道纖柔黑影,從背後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西越蠻兵的身軀轟然倒下,後面站着冷麵嗜殺的華雪顏,她手中的刀刃還在往下滴血,背上的圓形包袱也已經被血浸透,一地殷紅,映得她眸底亦血紅一片。
解決了帳外的兩個小卒,華雪顏朝起火的方向跑去,天空被燒得紅透,好似霞錦,瑰麗炫目的夜色下戰事慘烈。
混亂中,華雪顏又點燃火摺子,甩上乾枯的草垛,為這場浩大的火勢添上一筆,她沿着周邊跑了大半圈,赫然看見倒在血泊中的海棠。
「海棠姐!」華雪顏慌忙地過去扶起海棠,見海棠胸前一大片血漬,她趕緊拿手按住傷口,起身扶海棠起來,「海棠姐,我們走,我背你回去。」
「不聽話的死丫頭。」海棠撐着一口氣,伸手狠揪了華雪顏的手臂一把,「叫你得手了就逃,過來找我干什麽,又臭又強的牛脾氣,你滾,老娘不用你可憐。」
整晚華雪顏都沒哭,偏偏此時紅了眼眶,她道:「我偏要帶你走,你老說自己比我漂亮、比我招男人喜歡,好啊,這次回去咱們就比一比,輸了就把你花魁的名號給我,來,先跟我走。」
海棠笑了笑,「呵,就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我好歹也教了你不少東西,竟然反過來要搶我名號,狼心狗肺的死丫頭……」她推推華雪顏,嘆了口氣,「罷了罷了,青出於藍更勝於藍,教出你這麽個徒弟,我也不虧,花魁這些勞什子虛名,我也不稀罕,你快走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華雪顏執拗地要攙她起身,哭喊道:「不行,一起來的就一起回去。」
「回不去了,什麽都回不去了。」海棠失血過多,早已油盡燈枯,她艷俗的臉龐此時失了血色,看起來竟也端莊得很,她握着華雪顏的手,艱澀地道:「我來了這兒就沒想過要活着回去,死在這裏我很值,很值很值。
我想下去陪小李,他說過娶我回家當媳婦兒,叫我給他生兒子,影子,別人老看不起我們妓女,其實我們哪裏無情無義了?只是以前沒遇見真心人罷了,只要遇見了,誰不願從良?別說跟他種田,就算討飯也使得,可惜我沒那樣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