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一片青天
曾有先賢說過:“天生我材必有用”,大概在他的眼裏,每個人生而有才,無論平庸還是卓越,終將都有綻放光彩的一刻。
然而對於忙碌功利的現代社會來說,是否有才並不重要,成功與否才是衡量一切的標準。
成功者便是天才,失敗者永遠只是庸才。
遺憾的是,蘇河並不是一個成功的人。
如果說成功的人生有固定的一百條道路可供選擇,你走上那一百條路,便會通往成功,那麼很不幸,蘇河就是那個總是行走在一百條成功道路之外的悲劇路人。
自從大學畢業后,蘇河找了好幾個工作都不甚滿意,於是索性辭職回家,做了一名網絡寫手。
網絡寫手,不是網絡作家,兩者的關係就好像是金字塔頂端和地基的關係,作家是站在塔尖上的人物,是每天沐浴在陽光下,光芒四射,一邊感慨着“高處不勝寒”的成功人士,而寫手則是整日經受潮浸蟻噬,辛苦碼字,卻頂多只能讓肚子勉強吃飽,偶爾還要喝上一碗涼浸浸的西北風的底層人物。
經年的寫手經歷,除了腰椎頸椎不適等一身的職業病外,蘇河收穫最多的,大概就只剩下那在蘇河苦思小說情節時,被撓落滿地的三寸青絲了。
蘇河甚至覺得,如果他再這樣繼續撓頭下去,大概很快就要從一個“天”字形的俊朗青年變成“大”字形的禿頂大叔了。
對於一個庸碌平凡的作者來說,筆下一部小說的誕生,不知道會經歷多少個盡夜難眠的夜晚,幾乎每時每刻每分每秒,創作者都會帶着一種難以拋卻的焦慮情感,不住地糾結着劇情的走向。
因此,當蘇河因為突然尋覓到那難能可貴的一點靈感,沉浸在埋頭創作,從而忘記了廚房灶台上還燒着一鍋菜湯這件事情,也就完全不顯得奇怪了。
當蘇河再想起這件事情,衝進廚房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一團黝黑黯淡的圓狀鐵球已經牢牢地和灶台熔鑄在一起了。
是的,如果沒有太大的意外,這個造型獨特的黑色鐵球大概便是蘇河之前煮湯用的那口鐵鍋了,只是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才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蘇河回想起剛才衝進廚房的一剎那,那股驟然升起、無法抵禦的強烈睡意,以及夢境中發生的一切一切,心跳漸漸急促。
看過無數網絡小說的蘇河這時候難免產生出某種聯想,他猜測,這個鐵球裏面有可能就是那個新誕生的世界!
眼睛死死地盯着鐵球表面,之前產生過的那種眩暈和昏睡感再度襲來,蘇河順從着這種感覺,重新進入了夢鄉。
黑暗中徐徐浮現出一個光點,那個光點緩緩變化,成了一條線。
線很長,在蘇河的視野里無休無盡,從盡頭拉到盡頭。
片刻后,那條線開始變大。
原來不是線。
是天。
一條青色的線。
一片青色的天。
蘇河左右張望,發現自己站在天空的天空上,正以一種奇怪的“上帝視角”俯瞰着雲天之下的萬物眾生。
野鹿奔跑在荒原,黑熊蜷縮在雪域,展翅高飛、幾可近天的鵬鳥在蘇河的眼皮子底下自在翱翔。
那隻碩大無朋的鵬鳥一振翅,便生出一股肉眼可辨的旋風,一低飛,便帶起一潮震顫天地的響動。
鯤鵬,毫無來由的,蘇河明白了這種生物的名字。
視線倏轉,瞬間掃過萬里大陸。
明明只是剎那時間,蘇河卻彷彿經歷過了很久。
在這片刻眨眼的時間裏,蘇河看到了書生在破院裏讀書,看到了火夫在廚房中燒飯,看到了冰原里有一隻利箭劃破長空、自遙遠山外迢迢而來,看到了青山上有一名年輕人桃木橫肩,正挑着兩桶裝的滿滿當當的水慢慢悠悠地往山上踱去。
又一瞬間,蘇河忽然視線旋轉,眼前一切由清晰變模糊,再由模糊變清晰。
第一眼看到的依舊是天空。
還是那般青。
還是那麼美。
只是不再是身邊。
而是頭頂。
蘇河仰頭望着天空,發現自己回到了人間。
或者換句話說,他不再是“上帝”,而是變回了人類。
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類。
他站在一片山林里,山風輕拂,帶來了清爽冷冽,也帶來了一張紙。
那張紙有些黃,不算是什麼好紙。
紙上寫着些字,蘇河有些好奇,於是一伸手,將那張飄蕩在半空中的紙一把攥住。
拿在手中,蘇河發現紙上的字自己都認識,是漢字。
他猜測這是因為這個世界受他的影響,所以也誕生出了相同的文字。
紙上是一份聘僱告示,大意是一間供奉着神邸的道觀要招用一名打雜的小工,薪水按照月度計付,每月三錢。
山風一直刮著,有些冷。
蘇河用手攏了攏衣領,這才發現自己穿着一身青衫。
歪着腦袋想了想,左右自己也沒什麼目標,於是蘇河邁步朝着紙上留的地址走去。
那間道觀坐落在這片山的最高處,所以蘇河輕而易舉便找到了地方。
道觀不大,灰黑色的瓦、深紅色的牆和一扇發出吱吱呀呀聲響的破舊的門。
蘇河輕輕推開那扇快要朽塌掉,他擔心多用些力氣,這門就會徹底報銷。
門裏面是一尊泥塑的雕像,雕像高三米有餘,是一名面容莊嚴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長衫,在長衫杉角描着些祥雲圖案,看起來彷彿站在雲端。
最為引人矚目的是,在中年男子的右手掌心上,端着一團火焰,雖然是泥塑,但依舊透着股迫人的氣勢。
在雕像的面前,擺着一張香案,香案上擺着香燭和瓜果。
蘇河正站在雕像前,仔細打量四周環境,忽然聽見身後那門又吱吱呀呀地響了起來,轉頭一看,迎面走進來一名少女。
少女長得漂亮清秀溫柔,看起來像是個文靜的女孩,腦後用布條扎了個極富現代氣息的馬尾,這種青春靚麗的打扮就算放到蘇河原本的世界,也絕對是不算過時。
少女手上拎着水桶和拖把,袖管卷的高高的,看起來像是準備打掃衛生。
看到觀里有人,少女明顯也是一愣,等看見蘇河手裏的黃紙單,少女臉色一喜,問道:“來應聘的?”
“是。”蘇河點了點頭,抱着一種遊戲風塵的心態回答道。
本以為少女還要認真考察幾番,誰想到少女幾乎沒做任何考慮,直截了當地爽快說道:“那行,就是你了。”
這下輪到蘇河怔住了。
只見少女極度自然地把拎在手裏水桶和拖把遞到蘇河手裏,然後老成地拍了拍蘇河的肩膀,囑託了一句:“好好乾。”
少女溫柔文靜的形象伴隨着她拍肩膀的動作,在蘇河心中轟然崩塌,蘇河摸了摸鼻樑,迷糊問道:“這就算上崗了?”
“當然。”少女從牆角搬了根凳子坐到香案旁邊,伸了個懶腰,理直氣壯說道:“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雇傭的小工了,打掃觀堂這種事情,你這個小工不做,難道還要我這個堂堂觀主親自動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