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拿自己開涮》70
174李大衛在一個春雨貴如油的早晨,從勁松中街殺向洛杉磯日落大道。那天早上,我們還在醉夢中醒酒,李大衛已一個鷂子翻身,打的直奔首都機場。1988年,我跟李大衛同時成為古龍的愛好者,在勁松五區他書香凌亂的書齋,我們把武俠往瞎了讀。那時候我們模仿古龍的句式寫一些武林散章,然後把不看武俠的張弛、唐大年聊得索然無味。李大衛寫道:使劍的人使的不是劍,也不是箭,而是賤。拔劍或者飛箭傷人,只能傷人體膚,而用賤招損人,令人魂魄俱辱,方是武學極品。一賤之下,對手哭笑不得,而又無地自容。所謂兵不血刃摧強敵,微笑犯賤定乾坤。大仙寫道:桃花開的那一天,他就亡命天涯。他亡命的不是天涯,而是自己的蟲牙。他的蟲牙里有一朵桃花,叫暗器桃花。他要殺一個他不能殺的人,這個人叫女人花,而且命犯桃花。他在內心已把她殺了一百次,可一次也沒成功,終於有一天,女人花將他的蟲牙連着腦袋一起拔下。李大衛為我們這個狹小的文人圈樹立了標誌,留下了經典,擱在古代,他不是嵇康就是阮籍,至少也是謝靈運。而在當代文化潮流中,他沒做成嵇康,卻結交了石康,至少給石康的文學生涯帶來了溫暖的啟蒙。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當石康還在文學圈蹣跚起步時,李大衛早已紙扇圍巾談笑間。當時我和李大衛、張弛猛跟詩歌打交道,一邊寫詩一邊瞎混,成為“混世三劍客”。用知識分子的話說,我們對詩歌都不真誠,其實我們不是對詩歌不真誠,而是對他們不真誠,所以我們人嫌狗待見兒,幸虧狗子夠哥們,特別待見我們,沒讓我們覺得人生沒朋友。李大衛登陸美利堅,一猛子就是兩年多。現在我們這圈子中,唐大年、石康都病了,真盼着李大衛這位精神領袖趕緊回來把把舵。張弛過生日那天,我們聚的時候,一想起李大衛,就老唱孫楠的《你快回來》。1751995年五月之末,我從北京飛抵芬蘭首都赫爾辛基,這是我第一次踏上異國領土。一下飛機,望着北歐的晴空,我在胸中悶喊一聲:我出國了。午後的赫爾辛基,陽光和煦,鮮花艷麗,人們坐在露天酒吧吃飯聊天。歐洲人一般都晚睡晚起,兩點以後才吃午飯,我真羨慕他們,下午兩點就開始泡吧,好像就上半天班,或者根本不上班。他們一覺醒來,就開始吃喝玩樂,沒有生存的壓力,不用為生計奔波,閑得都不知道北在哪兒了。在高福利、高消費的北歐,我受了刺激,心中不停高喊:還上什麼班呀!從波羅的海北岸的芬蘭,西穿浩海便可到達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這是我此行的目的地,身為足記,我去採訪在瑞典舉行的第二屆女足世界盃。黃昏,我在赫爾辛基港登舟,這可不是《前赤壁賦》中“蘇子與客泛舟”的舟,而是一條叫做“茜爾嘉·塞雷娜”的豪華方舟,後來看完電影《泰坦尼克》,我覺得我在芬蘭灣所乘之舟,跟“鐵達尼號”能有一拼。汽笛長鳴,“茜爾嘉·塞雷娜”駛出芬蘭灣,駛向波羅的海,在異域的海洋,我心飛揚,一種陌生的衝動令我滿甲板遊盪。正逢周末,很多北歐青年結伴雲遊,船上都是金髮碧眼,青春洋溢。我像一位農民望着這些時髦悠閑的異國青年,我像他們這麼大時,在希望的田野上,揮汗如雨插稻秧,他們卻在海風吹拂的甲板上,嚼着口香糖,度過好時光。傍晚,“茜爾嘉·塞雷娜”駛進波濤滾滾的波羅的海,我站在船尾打開小酒壺,嘖了一口瑞典奧斯陸伏特加。海面濤聲陣陣,天空蒼雲密佈,波羅的海等待黑夜的到來。我臨風把盞,在歐洲的大海上,微醺盎然。半夜兩點,我毫無睡意,第一趟出國的興奮勁兒還沒過,來到船艙酒吧,坐在吧枱上,要了一杯“健力士”黑啤。那些愈夜愈能造的北歐青年,正在猛烈的迪曲中奮勇狂High。我從沒聽過這麼亢進的曲子,節奏的強力擊打令我產生虛幻的搖顫。黑啤的酒勁兒來得正是時候,黑啤特有的興奮元素提升了我的狂念,音樂的重鎚猛擊將我逼進精神的死角。我很快喝完一杯,又要了一杯,第二杯喝到一半兒,我在吧枱上已開始搖頭晃腦。一個露着肚臍的金髮北歐女孩High着過來管我要煙,手裏舉着半瓶“嘉士伯”,醉眼迷離,正往高了走。我遞給她一根兒“駱駝”煙,她手一晃,沒接住,煙掉在地上,她撿起叼在嘴上,我給她點着煙,她微笑致謝,轉身投入High群之中。我要了第三杯“健力士”,身體已自然隨音樂晃動,那個蹭煙的女孩又過來了,身邊還有一個豐滿的栗發女孩。栗發女孩指着我的“駱駝”煙,我趕緊發她一根兒,同時也發給金髮一根兒。金髮買了兩瓶“嘉士伯”,遞給栗發一瓶,她倆一起跟我“切耳絲”。迪曲再度衝擊,她倆索性拉着我一起High。在北歐青年的合圍中,我歷經“人生第一High”,我的一包“駱駝”很快發光。到了1999年年關,我步入酒High生涯,投身High浪的旋渦,滿腦子都是1995年北歐客輪上那個狂浪之夜。晨六時,“茜爾嘉·塞雷娜”在我醉意猶存中安抵斯德哥爾摩,棄舟登岸,回首晨風中的波羅的海西岸、梅拉倫湖壯麗的入海處,一道耀眼的詩句疾映腦海,正是瑞典詩人拉格克維斯特滴血的吟唱:揚起明亮的帆/一個陌生的航海者/進入我心的流血的港口/你的名字/你是誰/無聲地駛入這裏/把錨拋向深底。一夜High過,我無聲地駛入斯德哥爾摩港灣,將沾滿酒氣的心靈之錨砸向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