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別離
明一恆對修仙一事也不是完全沒了解,但他就從未想過當什麼仙人,能把這輩子安安穩穩過完就很不錯了,還哪有那個翻江倒海騰雲駕霧的心思。
他在很小的時候就領悟到一個真理,想得到更多,就得付出更多的更多,更多之後還是更多,無窮無盡,也未必快活,所以珍惜當下才是正道。
黃仙師也奇了怪了,換作其他人遇到修仙的機遇,哪個不是欣喜若狂、感恩戴德的,可眼前這小子偏偏就是個另類,還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要是其他人,他肯定掉頭就走,你愛去不去,可這小子偏偏是明家的人,不好敷衍,只能繼續開導:
“仁慶皇帝生了那麼多兒女,好不容易出一個有修仙資質的,你認為他會給你選擇的餘地嗎?你們大明朝在這裏安穩度過了好幾百年,是沒有緣由的嗎?”
被黃仙師這麼一點撥,明一恆才知曉其中的利害關係,腳步也邁不動了,黃仙師則繼續補充:
“即便仁慶皇帝同意你不去,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如果他們知道我連修仙的機會都肯放棄,那留下來肯定是想爭權奪位...我好像沒有得選了,對吧?”明一恆無奈嘆道。
見這小子還不笨,馬上就把這事給參透了,黃仙師點頭道:“除非你真有當皇帝的野心,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不多說什麼了。”
抬頭望天,月朗星稀,跟昨天一樣,跟過往無數個晴夜一樣。可今晚,明一恆要做出人生中的一大選擇。而事實是,他根本沒得選。
黃仙師已經知道結果了,這趟總算沒白來,把之前說過的話再重複一遍:“今晚回去了卻凡俗事,明天就跟我走吧。”
呆站了許久,忘了時間,也沒留意黃仙師是何時離開的,明一恆總算是想通了一些,邁開腳步返回皇宮。
回宮后第一件事,他就到了乾清宮跟仁慶皇帝交代一切,黃仙師已給他做了鋪墊,仁慶皇帝只訓斥了幾句,接下來就是一通的叮囑。明家終於再出一個仙師,他無比欣慰,大明朝定能在歷史的洪流中安穩度過。
從乾清宮出來已經很夜了,明一恆又馬不停蹄的前往後宮西北側的齊芳宮,跟母妃交代和拜別。
“起來吧,命運多折,隨遇而安,離開皇家未必不是件好事,娘會時常給恆兒誦經祈福。”跪拜過後,秀安妃將明一恆拉到身側坐下,離別前再好好看一遍。
明一恆起初不想去修仙,就是不願離開秀安妃:“恆兒也會時常挂念母親,等長了本事,就會快快回來侍奉您!”
秀安妃向佛,對修仙之事並無了解,但估計跟僧人在佛寺里清修是一樣的。雖然不舍,但她也認為明一恆的離開並不是件壞事,叮囑道:
“好孩子!出門在外,一切就要靠你自個了,知輕重緩急,能進退有度,不能像現在那樣懶懶散散的,性子一點都不像你親娘齊芳。”
提起“齊芳”這個名字,明一恆忍不住顫了一下,小小的情緒波動沒能逃過秀安妃的注視:“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恨她嗎?”
明一恆搖搖頭:“我不恨,只是到今天了,恆兒還是不懂親娘。”
“恆兒還年輕呢,也許以後的某一天,你就全都懂了...”
齊芳是明一恆的生母,十年前自縊香隕,之後仁慶皇帝把明一恆過繼給沒有生養的秀安妃,明一恆就是在秀安妃的照料下成長的。
他說不懂齊芳,其實很多人都不懂這位傳奇女子。平凡出身,蒙皇恩從淑女一路躥升至僅次於皇后的地位,實際上當時她的受寵程度,已是後宮之首,這齊芳宮就是專為她一人而建造的。
仁慶皇帝獨愛齊芳,齊芳的心思,都在權力之上,後宮遠遠無法滿足於她,於是就有了大明朝歷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齊芳宮兵變。
當年齊芳以高超的手段,將許多不滿當朝的勢力擰聚在自己手下,蓄勢兵變奪位,要成為女皇。可惜這次兵變沒有最終成功,仁慶皇帝平亂后也沒有立即處死齊芳。被幽禁數月後,齊芳最終用一段白綾給自己的人生畫上句號。
當時明一恆才七歲,關於親娘,他記憶最多的就是一句話“我的皇兒不比任何人差,將來一定能登上皇位,權傾天下。”
他現在的性格,很大程度上就是受齊芳的反作用影響,仁慶皇帝沒有追究這位年幼兒子的責任,這齊芳宮後來改成了為皇家供佛祈福的地方。秀安妃過往跟齊芳是密友,便主動接下打理齊芳宮的工作,這些年深居簡出,一心向佛。
再回憶一遍這段往事,兩人各有不同的感受,秀安妃清楚明一恆的心結很難解開,臨離別了,有些事情也是時候跟他說一說:
“其實當年齊芳還有逆轉敗局的機會,但她捨棄了,她狠不下心將你綁到權謀的邢台上,最後自縊而死,也是為了保你周全......也許在你心裏她不是個好母親,但她已經儘力了。無悔一生,這才是齊芳的信仰,希望你能繼承過去,過無悔的一生。”
從齊芳宮出來已是半夜,涼風習習,明一恆並無睡意,思緒紛雜,對未來很是擔憂。行至常待的小庭院,剛想坐下來認真想想,卻被突來“哇”的一聲嚇個半死:
“哈哈,被嚇到了吧,活該!”
“我又哪兒得罪你啦小祖宗,心肝脾肺腎都被你嚇亂套了。”“伏擊”之人正是十九公主明懷玉,聽到明一恆喊冤,她可不這麼認為:
“跟爹娘請安告別完,就不記得我這個妹妹了嗎?”
明一恆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你都知道啦?”
“你以為明宮百事通的頭銜是浪得虛名的么?咱爹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我?我早就猜到你沒吃那小丸子了。”明懷玉拍着胸口自信道。
“我這...不是看時間太晚,怕打擾你休息嘛,又不是馬上就走,明天再跟你彙報也不遲呀,對不對?”
見明一恆說得誠誠懇懇,明懷玉也不跟他計較了,剛才聽到消息后,她就馬上趕過來了。從背後掏出一個小包裹遞給明一恆,笑着說道:
“喏,這個給你。”
明一恆接過來打開一看,原來是一件粉白色的內衫,素雅柔滑,胸前綉有明家雙勾玉的族紋,下方則歪歪斜斜的綉着“十七”二字,看得出是趕工臨時綉上去的。
雙手捧着這件內衫,明一恆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明懷玉卻解釋道:“不許不要,也不許嫌棄,這可是我親手織繡的,本來打算做個肚...額,這可是用北疆雪蠶吐的絲製成的,冬暖夏涼,整個皇家也只有這麼一點。”
明一恆當然知道雪蠶絲的珍貴,明懷玉送他東西也十分感動,只是:“這是女兒家才用的顏色啊,我一男子漢大丈夫的,穿着不合適吧?”
“雪蠶絲本來就是這樣的顏色,何況這又不是大衣,你穿在裏面誰看得見。”見明一恆有些猶豫,明懷玉有點不高興了。
一想也是,明一恆就愉快的收下這禮物了。有來有往,但他一時想不出有什麼東西好回贈的,他的東西本來就不多...是有那麼一件!解開胸襟,把脖子上掛的東西取了下來,遞到明懷玉跟前。
這是一塊似玉非玉的暗紅石頭,只有指頭大小,不算很規整的橢圓形狀,上面有很多雜亂的紋痕,乍一看很像一隻眼睛。明懷玉知道這東西對明一恆來說十分重要,他有這份心就足夠了:
“這不是你那位師尊留給你的東西么,我可不能要,還是你自己留着吧。”
既然明懷玉都這麼說了,明一恆便作罷,收回小石頭,睹物思人,想起了他那位師尊來:“師尊離開有好些年了,都不回來看我一下,有師尊在我就不用這麼煩惱了!”
“你那位師尊神神秘秘的,會不會也是什麼仙師,有跟你說個這東西的用處嗎?”明懷玉好奇問道。
明一恆搖搖頭:“沒有,應該也像你一樣,留個東西給我做紀念的吧,師尊周遊列國,探跡尋訪,應該不是黃仙師那種深山野人。”
“那你可不能學你師尊,好多年都不回來看我,不然我就不認你這個哥哥了,知道嗎?”明懷玉叮囑道。
明一恆重重地點頭:“一定,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就受不了自個回來了呢,你看黃老頭那模樣,就知道修仙不是件好玩事!”
“你可得悠着點,別什麼都應付了事,該努力就得努力,該爭取的東西就要爭取,可不能讓人給看扁欺負了。唉!我早就看出來你不適合當君王,努力點,以後就算當不成仙師,也可以舉個‘仙人指路’的牌子去混口飯吃呀,嘻嘻。”明懷玉繼續叮囑,就像是姐姐在教育弟弟。明一恆剛要稱是,又聽到明懷玉眨眨眼說:
“等你事業有成,記得捎點靈芝蟠桃、仙丹靈藥之類的寶貝回來,好讓妹妹我也沾點仙氣,記住了哈,靠你咯!”
明一恆聽得好笑,早就想到這小機靈不會做賠本生意,正想調侃她幾句,卻被明懷玉一個滿懷抱住,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真不捨得你!”
良久后,明懷玉才說出了這麼一句話,明一恆同樣不舍:“我也捨不得你。但如果我繼續留下來,爭權奪位,兄弟相殘的歷史,很可能會再次重演的。”
明懷玉點點頭,她冰雪聰明,什麼都懂,就是捨不得。但再不舍,也不由得自己,很快她就放開了明一恆,鄭重的說道:“要不,再考慮一下素素?人有一兩個缺點很正常的嘛!”
明一恆:“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