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
一時無言,還是陶苒先低聲開口:“魏總,那我先回去了。”
魏西沉並沒有說話,拉開車門下了車,走到了她的面前,燈光昏昏暗暗,他捏住她的下巴,陶苒連忙後退。
但是這一小會兒,已經夠他看清楚了,她原本白皙的臉上,已經起了淡淡的紅色斑點。
陶苒難堪地別過頭。她以前是那種哪怕在地上摔了一跤,也會率先關注臉有沒有受傷的姑娘。
她不想魏西沉看到她如今的模樣。
當年她十六歲,陶家未倒,她意氣風發,身邊有許多好朋友。喬靜妙、藍海洋、許深,都知道她喝不得酒,一喝過幾個小時就會起紅斑。
那年她有人心疼,後來漂泊異國,她為了給人賠禮道歉喝過酒,為了一個兼職喝過酒。不會有人阻止,因為她沒人愛也沒人心疼了。
往往那時候,她就會避着程秀娟,等紅斑退了再出現。
她瑟縮在陰影處,那些醜陋的,骯髒的,她一輩子也不想讓魏西沉看見。她如今想要的已經很少,他記得十六歲的陶苒就夠了。
那個愛笑的,陽光一樣的小姑娘。
陶苒低着頭,撞了腦袋沒有哭,此時卻不受控制含了淚。他的下一句話卻讓她發起了抖。
男人的聲音冷漠又涼薄:“原來是真的會過敏,怎麼不求我?怎麼不說你不願意?你不是愛美得很嗎?”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可是他還是這樣做了!
她如墜冰窟。
明明是夏夜,他的手指再次撫上來的時候,卻冰冰冷冷。
魏西沉摸到了她的淚水。
滾燙的,灼熱的。她原來也會為他哭。他該滿足的。
他為了她流血,她總得為了他流點淚。他機械地把那點淚擦掉,分不清是不是那淚灼傷了他的手,他被燙得生疼。
但是不要心軟,他對自己說。再來一次,真的會死的。活生生疼死,一個人掙扎於無望的回憶,成為一個瘋子,一個傻子。
他猛地抽回手,靠在車上,控制着手的顫抖,摸了一根煙點燃。
火星在暗沉的夜色中一閃一閃。
他好痛啊,他明明做到了。可是他好痛啊。
陶苒已經擦乾了淚,她不再看他一眼,跌跌撞撞往老舊的公寓跑。
他不是魏西沉,他再不是陶苒的魏西沉。
她的愛,她的憂,她纏綿青澀的少女時光,不屬於這個如今會傷害她的人。
原來什麼擋酒都是假的,他認準了她是個騙子,想看她撒嬌賣痴,甚至低下頭去求他。
他在看一個笑話。
她佯裝平靜喝酒的樣子很好笑吧?她悄悄看他的模樣很好笑吧?她抱緊了他說她難受更可笑是不是?
夏風溫柔,拂幹了她臉頰上殘留的淚水。
她縮在樓道之內,臉埋在膝蓋里,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場殘忍的對弈。她哭得痛痛快快,聲音卻只能嗚咽。
她一輩子,可能也只動過這麼一次心。現在卻被人摔得支離破碎。
她天生缺少愛人的勇氣和能力,心比常人少一竅,可從來沒人告訴過她,愛原來這麼痛。
她已經愛不起他了。
她覺得自己狼狽又可憐,被他耍得團團轉。這就是他要她嘗到的滋味。
陶苒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臉上已經紅腫一片。她不敢讓程秀娟發現。那是如今唯一一個會心疼她的人了。
對面居民樓的燈光只剩下一兩盞,她撐起身子,在陰影處往魏西沉原本停車的地方看。
一片黑暗,什麼都沒有。
他走了。
她一個人坐在冰冷的台階上,任由夏風把臉吹得緊繃,乾澀的疼。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做那些甜蜜的夢了。她的小少年已經不在了。
~
聞凱一大早接到魏芸芸電話的時候,還有幾分不清醒。
“什麼,一夜沒回來啊?唔……沒事,老大是個大男人,你管老大做什麼呢。”
魏芸芸語調冷冷涼涼的:“你快點起來,他也沒去公司,今天不是那批珠寶宣傳的日子嗎?”
聞凱低咒了一聲,起床穿褲子。
他其實非常討厭魏芸芸,人有時候很奇怪,明明魏芸芸救了魏西沉,他這個做兄弟的,應該對她有所感激。
但是心裏總是對她喜歡不起來。
現在早上七點了。
他先給張小蘭打了個電話,張小蘭說魏西沉昨晚去參加了聚會。聞凱當然知道這個,他挑了挑眉,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他問張小蘭魏西沉的女伴是誰。
聽到陶苒兩個字的時候,饒是聞凱再淡定也差點跳起來。
什麼!陶苒回來了!
怪不得魏西沉又不正常了!
完了要變天,聞凱靈機一動,又是幾個電話把公司員工登記信息弄到了手。
然後開車去了那個老舊的小區。
他看到了趴在方向盤上的魏西沉,和車周圍一地的煙頭。
原來在這裏待了一夜。
聞凱不知道說什麼好,魏西沉卻猛然看向他,看見是聞凱,啞着嗓子問:“你怎麼來了?”
聞凱無言:“先回公司吧。”
他靜默良久,才說了一個嗯。
聞凱今天一整天都決定先待在公司再說。
魏西沉一路都沒說一句話,到了辦公室就在看策劃案。八點半的時候,魏西沉打電話給張小蘭:“讓陶苒送杯咖啡進來。”
張小蘭條件反射想問總裁你不是早上不喝咖啡嗎,但是另一件事更讓她欣喜,她裝作為難地說:“總裁,我給您送進來行嗎?我也不知道陶苒怎麼回事,好像今天沒來上班呢。”
她想隱晦地告一狀。
那頭呼吸頓了頓。
張小蘭想等總裁暴怒,可是等來的只是電話的忙音。
聞凱其實不樂意見到陶苒回來,畢竟當年魏西沉經歷了什麼,他最清楚。
險些就連命都沒了。
他這輩子沒嘗過愛情,不懂那是個什麼玩意兒,青瓷的每個人出生起,就只有一個目標——活下去。
他無法理解魏西沉怎麼可以為了一個女人,連骨子裏為了活下去不折手段的行為方式都可以拋卻。
沒過一會兒經理上來給魏西沉說,陶苒今早請假了,說是陪她媽媽去醫院看病。
聞凱看魏西沉的手猛地攥緊。
聞凱按住他的肩膀:“老大。”
魏西沉默了一瞬,刺刺地笑:“這就是報應嗎?陶洪波自私虛偽,陶苒無情無義,如今她和她母親,都不好過。”
聞凱嘖舌。
如果不是你說話時額上的青筋都要跳起來了,會更有信服力的。
愛與恨往往只一線之隔。
~
早上程秀娟情況不對。
嘔吐完以後,竟然昏迷過去了。
陶苒顧不得什麼傷心,馬上把程秀娟送往了醫院。
在急救室外徘徊了很久,擔憂和恐懼一直在內心翻騰。
她一無所有了,最後有的,只剩程秀娟。
這些年程秀娟不願意接受化療,她說最後反正要塵歸塵,土歸土,何必還去受那個罪。
陶苒渾渾噩噩的,只記得工作不能丟。她打電話去請了個假。
程秀娟需要這筆錢。
魏西沉想怎樣就怎樣,只要他能救程秀娟。
陶苒出了醫院以後,腦海里還在回蕩醫生的話:已經是晚期了,想必你心裏也有數。不管是放射性治療還是做手術,都只是拖一時罷了。
她咬牙,心裏的難受和崩潰險些將她壓垮。
她可以求誰?誰又可以救她?
大街之上人來人往,車子的鳴笛聲,喧鬧聲,這一切都彷彿離她遠去。
她哆嗦着身子,對,聯繫不上喬靜妙,還可以有藍海洋,許深……
可是怎麼聯繫他們?他們的號碼多年前就隨着摔壞的手機一同湮滅了。
就像消逝的歲月,在她生命中再無痕迹。
她像是走進了一個死胡同,在做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
到了最後,她竟然只能去求他。
陶苒攔車往公司走。
她一路顧不得眾人看見她臉時奇怪的目光,她臉上的紅斑還沒褪完。
哪裏有往昔的美麗動人?可是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十七層,十七層……
張小蘭看見陶苒這幅樣子,吃驚地捂住了唇。就連陶苒往總裁辦公室跑都不敢攔。
陶苒紅着眼睛,深深給男人鞠了一躬:“魏總,求求您救救我媽。”
魏西沉抬起眼睛,看見她狼狽的模樣。
他突然就想,當年自己瀕死的時候,她有沒有這樣難過呢?
哪怕對他有一點點憐惜,他也不會那般無望。
他低低笑了一聲,拳頭握得死緊:“陶小姐開什麼玩笑,我又不是醫生。要求就去求醫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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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之死地而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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