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局面
很快拱門后就只剩下了甄玉卿和韓靈雨,而甄玉卿折騰了這麼一遭,也確實沒多少力氣了,便靠着拱門朝韓靈雨招了招手。
“韓嬪娘娘可否扶一扶在下?將將真是把力氣都用光了。”
韓靈雨聽甄玉卿這麼一說,先是一怔,隨即才匆忙朝她跑了過來,但也不知是害怕還是緊張,她扶住甄玉卿的時候,身子似乎不自覺的顫抖了一陣,片刻后才平靜下來,甄玉卿側頭便是瞧見她微紅的飽滿耳垂,笑了笑,安撫她道:
“你不必緊張,我既是承了你的情,便不會食言再傷害你,況且……”拱門后是御林軍王統領在指揮眾人尋找她的聲音,吵雜聲里,她有聽到,朱公公應當是醒過來了,正焦急着要尋她來着。
“我現在這般情況,若是你不扶着我,我怕是能正正的摔個狗吃屎,所以不用擔心。”
聽着甄玉卿這般說著,韓靈雨禁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娘娘怎地到了這時候還有閑心說笑呀!”
說這話的時候,韓靈雨心裏又是一陣的難過,以前的她,哪裏能夠是這般還得人攙扶着才能行走的呀,真是、真是、哎……
“娘娘——”就在這時候御林軍的人找到了拱門后,也看到了甄玉卿和韓靈雨,另一邊剛爬起來,嘴角的血水都還沒來得及擦乾淨的朱公公聞聲,跌跌撞撞跑了過來。
“娘娘可還好?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受傷?”朱公公幾乎是有些逾矩的抓住甄玉卿的手腕,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言語神情之中的擔憂急切,叫旁人看來,只覺着他是有些過分表忠心了。
畢竟皇上十分寵幸德妃娘娘的事情,在前朝後宮都不是什麼秘密了,所以若是這次德妃有什麼差池,恐怕他朱公公也是難逃罪責的,所幸德妃娘娘並無大礙。
但朱公公的舉動在甄玉卿眼裏看來,卻是禁不住的疑惑,又禁不住的感動,都說在生死面前,一切的東西都將變得渺小,但就在剛剛,朱公公曾兩次將她護在身後,用他那不甚強壯,甚至於說有些弱小的小身板。
在甄玉卿看來,若是為了免受楚恆責罰,朱公公大可不必做到這般程度,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替她去擋刀子,而且那時候的他,所有動作根本不見有任何猶疑,想想還真有些個條件反射的意思。
正是因為這樣,甄玉卿才覺得,不管朱公公是因為什麼,他的這番行為,都值得她用心記得。
“我沒事,倒是你,可還好嗎?”甄玉卿拍了拍朱公公的手,將他焦急的目光定了下來。
“奴婢、奴婢無妨,奴婢無妨的。”朱公公一口氣憋在心裏,又焦又慌又亂,卻不想在接觸到甄玉卿那平靜從容的目光之後,頓時清醒冷靜下來,就如同八年前宮變的那日一樣。
他沒親眼見到一年多前甄玉卿被刺殺的場景,但這並不妨礙他去想,每每一想到她命在旦夕的時候,他就覺得十分難過,方才遇到這般情況,他也沒做多想,只覺着那樣的場景,他一輩子都不要見到才好,幸好,幸好她沒事,娘娘沒事……
……
傍晚天上瓢潑似的下起雨來,伴着呼呼的風聲和轟隆隆的雷聲,叫人瞧着都有些發怵。
不過這般陣仗卻絲毫沒傳的進天牢內,當然就潮濕這點,天牢裏倒是跟外頭沒多大的區別。
明尚與眾人一道分開,被關在了一個單獨又狹小的牢房裏,豆點大小的光點從陳舊的壁燈上傳來,他習慣性的想從懷裏去拿那貼身的錦囊,不過剛一抬手,才想起來,他們一行被投入天牢的時候,身上的東西就都被收走了。
今日之禍實在有些莫名,竟然會有人混入他們戲班進到宮中來刺殺一個娘娘,而那娘娘竟然就是今日裏他猜測與那人有關係的人,世上會有什麼樣的巧合才能讓所有事情都集中到一個人身上?
早先在戲台上,他遠遠瞧了德妃娘娘一眼,因着距離太遠,並未看得清她是個什麼模樣,但就現下里前朝後宮傳言,皇上獨寵德妃,但凡有德妃的地方,皇上必緊隨身側來看,那個邊看戲,邊吃饅頭的女子就應該是德妃了。
只是……別的娘娘吃的都是精巧的御膳房點心,為何這德妃娘娘要吃饅頭?難道是因為她口味比旁人清奇些?還是說……
當年他不過是丹陽一個無名無姓的小奴,母親是個青樓女子,奈何早亡,年幼的他自賣為奴,在一個戲班子裏幹着最臟最累的活,只是為了一口飯吃。卻沒想可以遇上那個人,他笑着說自己被追殺,求他收留,誇他有一把天籟嗓音。
那時候的他並不明白什麼是天籟,後來他明白了,也很高興,別人都說他沒法子唱戲,唱不好,可他說自己可以,還給了自己許多極好的曲譜戲劇,那時候的他並不知道那些曲譜的好,後來他無意間唱了,給班主聽到后,便哄騙着叫他將那些曲子交出來。
得虧他打小警惕慣了,費了不少功夫才沒能讓班主搶走,從那之後,他逃出了那戲班,輾轉幾載托他那些曲子的福,他終於有了自己的戲班子,雖然寒磣,但至少,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唱那些曲子了。
但這世上的人,大體是見不得他人好的居多,老戲班的班主處處與他作對搶戲,而他在丹陽城畢竟紮根了那麼些年,對付他,實在輕而易舉。
然而皇天不負有心人,之後的常春戲班,竟是能得了太守柳大人的青眼,一來二去竟也在丹陽有了些許名聲來,他的那些戲,也逐漸叫人學去,唱到了大江南北。那時候他便想着,若是有朝一日那人聽了這些戲,大概就能知道,自己並未辜負他的期待……興許是有期待的吧?
只是後來有一次,他為了感謝柳大人的提攜,請他喝酒,二人喝了不少,柳大人有了醉意,話語間竟是提到了丞相,明尚不解其意,正待問一問柳大人這是怎麼回事,就聽柳大人說了,他之所以捧他常春社的場,還是當朝丞相與他提了一次。
丞相說他常春社的‘武松打虎’十分有意思,叫他也來聽一聽,那時的明尚也才明白,為何柳大人第一次來他常春社就要點他剛剛才練了的‘武松打虎’,只當時太過激動,不免錯過了細節,只以為是自己在排練的時候,叫柳大人瞧見了,所以才點了那一支。
原來,當年那人,已經成了丞相,是他叫柳大人來幫了自己。
藉著昏黃的燈光,明尚看向了自己的手掌,他的手應當是生的很好看的,只手掌里因着多年來各種操練,長了厚厚的一層繭子,粗糙的很。
然而就算是他已經那麼賣力的成長了,也還是沒能再見到那人,便已聽說他去世了,明尚一直覺得自己與那人的相遇是上天給他的一分天大的恩賜,是天意。但現在,他卻恨透了這天意。
他來到這京城,興許是為了完成多年來的一個夙願,他想要見他一面,對他說一句感謝,他要將他給自己的這些戲曲在他所在的這個國家,唱到人盡皆知,他想要對他說,當年他沒有看錯自己,他……
那位娘娘,她是如何曉得花木蘭後半段的?她與丞相有何關係?明尚的五官並不算的多出眾,放在人堆里,充其量只能算一個清秀之姿,但他卻有一雙十分靈動的雙眼,讓他在戲台上,只一個眼神,便能給那塑造的角色以獨一無二的靈魂。
不過現在他那一雙靈動的雙眼裏,就像一個吸光體,昏黃的燈光在那裏,竟是沒能激的起半點的漣漪,沉沉的反倒生出了些神秘莫測的意思來。
他來的時候已經聽說了,那個德妃娘娘來自丹陽,是丹陽城外玉家莊裏的一戶商賈人家的遺孤,幾年前到京中求醫,可是她又是如何識得丞相的?如今又說那些話給他知道,是想向他傳達些什麼消息?
當年他與丞相有過三個饅頭的糾葛,這與德妃娘娘看戲吃饅頭,有沒有什麼關係?
……
‘咕咕’信鴿抖着羽毛滑翔着準確無誤的落到若春的手上,他摘下它腳上的信件,一揚手,信鴿又撲棱着飛進了濕潤的幽翠大山之間。
蕭景明手上沾了些加糖的米湯,正耐心的喂着前些日子撿到的一隻虎斑幼貓,不過貓崽子似乎不願被他這麼抱着,吃了兩口就躁動着想要下地,蕭景明也不拘着它,給它順了順毛,就將它給放了。
“沈將軍的來信嗎?”
“嗯,說是確定那位就是她了。”沈佑寧簡單的說明了自己進宮見到甄玉卿的事情,並表示甄玉卿在設法離開皇宮。
“……真的是德……”此前幾人雖有猜測,但蕭景明一直沒什麼實感。
若春沒有回他,將紙條遞給了他。
蕭景明猶豫了一下,這才接過來,仔仔細細將那上頭的字看了幾遍,最後嘆了口氣將紙條扔進了燒水的火爐里。
“照她這意思,如今她在宮中並非情願,那皇上又豈是那麼容易放了她的?”帶着些微嘆息,蕭景明說了一句大家心頭都明白的實話。
甄玉卿有治世之才天下皆知,皇上年紀愈長對權利的掌控就愈嚴,此前甄玉卿就算放權,亦不能讓皇上放心,如今對外宣稱丞相已故,按照皇上的性格,斷沒有再將甄玉卿放歸,讓她被他人所用的道理。
皇上不放人是於情於理的事情,而甄玉卿怕牽連他人,所以打算自己想辦法,亦是她的性格所致,蕭景明一方面作為甄玉卿的朋友,斷沒有看着她悖願而處的道理。
但另一方面他又作為大晉的臣子,從小接受的便是忠君之道的洗禮,所以幫甄玉卿就意味着欺君,不幫甄玉卿就是對朋友無義,這於他而言當真是左右為難,所以甄玉卿說不必他們出手的時候,他心頭竟是有那麼些鬆了口氣的感覺。
只是等明白自己是為何鬆了這口氣的時候,他又禁不住的唾棄起自己來。若春大致還是能夠明白此時蕭景明內心的糾葛,便開解他道:
“蕭兄不必太過糾葛,當初她定是受了十分嚴重的傷,皇上帶她回宮,費盡心思救了她,想必還念着與她的舊情,而她做事向來有分寸,她說自己能夠脫困,定然是有把握的,我等又何必庸人自擾?如她所說,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若春是當今越王的胞弟,十年前越國內亂,他無力左右格局,反倒落了個命懸一線,十年後他回歸越國,幫自己哥哥坐穩朝局,了了當年的一些舊賬,放下多年來的心結后,他只想安安靜靜的游個山玩個水,所以拒絕了越王留他在越國的請求,協同蕭景明來了這戎狄與蠻族的交界婆娑山。
這是一處風景絕美的地方,而山水之間總會讓人心生泰然開闊之感,相較於這大山河川的滄海桑田,人類何其渺小,但再渺小再泰然的人類,也終究會有那麼一點點的脾性,比如若春雖可以不管越國之內大大小小的諸多事務,但也絕對不會容許有人擅自去破壞如今越國構建起來的這份和平。
而對於自己苦心經營了十載光陰的錦上樓,一朝易主的事情,他這個創始人表示,管是你如何厲害的魑魅魍魎,在他手上作妖扯怪,他不給你按平了,他這口惡氣出不來!
他十分能夠理解大晉皇帝因他是越國人,便要拔除他釘在大晉這雙眼睛的想法,可皇帝拔除是皇帝的事情,他若春遭受的背叛,卻只能由他若春來親自了斷。
如今大晉的崛起已然勢不可擋,大晉皇帝要一統山河的意圖也實在明顯,戎狄、蠻族如何掙扎也不過在滅亡的年曆表上早一點和晚一點的區別,他若春無德無能,做不了左右一個國家命運的事情。
但俗話又說的好,事在人為,大晉皇帝欲坐收戎狄與蠻族的漁翁之利,可‘好處’這東西,又豈是那麼便宜就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