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7)
“好了,算你成績高,我這文學社社長不如你,可以了吧。”謝景淵說:“那你找誰去補課。”雨翔士可辱不可殺,語氣軟下來:“有你這個理科天才同桌,不找你找誰?”謝景淵竟被雨翔拍中馬屈,笑着說:“我的理科其實也不好。”姚書琴被愛沖昏了頭,開了兩盞紅燈,被梅查找去談一次話后,哭了一節課,哭得雨翔心曠神怡。文學社裏依舊是萬山授大學教材,萬山這人雖然學識博雅,但博雅得對他的學識產生了博愛,每說一條,都要由此而生大量引證,以示學歷高深。比如一次說到了四大名著之一《西遊記》,不絕地說什麼“妖對仙,佛對魔”,不知怎麼說到牛魔王,便對“牛”產生興趣,割捨不下他的學問,由“牛魔王”發展到“牛蛇”。這還不算,他居然一路延伸到了《包法利夫人》(naaamenovary),說:“包法利”(sovary)隱含了“牛”(Boying)的讀音和意思,所以“包法利夫人”就是“牛夫人”,然後繞一個大圈子竟然能夠回到《西遊記》——“牛夫人”在《西遊記》裏就是牛魔王的老婆,鐵扇公主是也!社員們被傾倒一大片,直嘆自己才疏學淺。萬山當然也有失手的時候,許多次運氣不佳,引用了半天結果不慎迷路,回不了家,只好擱在外面。雨翔對這種教學毫無興趣可言,筆記塗了一大堆,真正卻什麼也學不到。只是留戀着社長的名稱。才耐下心聽課。當上社長后,雨翔演化成了一條紅,兩眼長在頂上,眼界高了許多,對體育組開始不滿,認為體育生成天不思進取穢語連天,“道不同,不相為謀”,尋思着要退出體育組。十一月份。天驟然涼下,遲了兩個月的秋意終於普降大地。市南三中樹多,樹葉便也多,秋風一起,滿地的黃葉在空中打轉,嘩嘩作響。晚秋的風已經有了殺傷力,直往人的衣領里灌。校廣播台的主持終於有了人樣,說話不再斷續,但古訓說“言多必失”,主持還不敢多說話,節目裏拚命放歌——已經很習慣從風裏向南方眺望隔過山越過海是否有你憂傷等待的眼光有一,點點難過突然覺得意亂心慌冷風吹痛的臉龐讓淚水浸濕了眼眶其實也想知道這時候你在哪個懷抱說過的那些話終究我們誰也沒能夠做到總有一絲愧疚自己不告而別地進而往事如昨我怎麼都忘不了……這歌有催人傷心的威力。雨翔踱到教室里,見自己桌面上靜躺了一封信,心猛然一跳。獃著想自己身在異地,原本初中里交的朋友全然沒有消息,似曾有一位詩人或哲人打比方說“距離如水”,那麼朋友就是速溶的粉末,一沉到距離這灘水裏就無影無蹤——今天竟有一塊粉末沒溶化完,還惦着他,怎麼不令人感動!林雨翔撲過去,心滿肚子亂跳。雨翔希望信是Susan來的,一見到字,希望涼了一截。那些字彷彿剛被人揍過,腫得嚇人,再看信封,希望徹底冷卻,那信封像是馬拉,患了皮膚病,長期被泡在浴缸里,全身折格,不是Susan細心體貼的風格。雨翔還是急不可待拆開了信。信紙一承以上風格,一副年逾古稀的殘敗樣。信上說:林友:展信住。不記得我了吧?應該不會的。我現在在區中里,這是什麼破學校,還重點呢,一點都沒有味道。每天上十節課,第一個禮拜就補課。中國教委真是有遠見,說是說實行“雙休日”,其實仍舊是單體,還要額外賺我們一天補課費。說說就氣,不說了。期中剛過,考得極差,被爹媽寫了一頓。說些你感興趣的事吧——說了你會跳樓,但與其讓你蒙在鼓裏,還不如我讓你知道——你的Susan(是“你的”嗎?現在可能不是了)似乎已經變了,她現在和理科極優的男孩好得——我都無法形容!簡直——,她有無給你寫信?如果沒有。你就太可惜了,這種朝三暮四的人,你不去想也罷。不值得啊,你我也是殊途同歸。市南三中好啊一定快好死了,呆在裏面不想出來了,所以你人都見不到。匆匆提筆,告之為你,節哀順變。勿念。TansemInn於區中洞天樓雨翔看完信,腦子裏什麼都想不了,覺得四周靜得嚇人,而他正往一個深淵裏墜。墜了多時,終於有了反應,怕看錯了,再把信讀一遍,到Susan那一段時,故意想跳掉卻抵抗不了,看着鑽心的痛,慌悶得直想大叫,眼前都是Su。an的笑臉,心碎成一堆散沙。怔到廣播裏唱最後一句“不如一切這樣吧/你和我就散了吧/誰都害怕複雜/一個人簡單點。不是嗎”,雨翔才回到現實,右手緊握拳,往桌子上拚命一捶,空無一人的教室里全是這一捶的餘音。李清照的悲傷是“物是人非”的;林雨翔更慘,物非人非,淚水又不肯出來,空留一顆心——絕不是完整的一顆——麻木得擠不出一絲樂觀,欲說不能,像從高處掉下來,嘴巴着地,只“嗯”了一聲后便留下無邊無際無言無語的痛。人到失戀,往往腦海里貯存的往事會自動跳出來讓他過目一遍,加深悲傷。心靜之時,回想一遍也沒什麼,只覺人世滄桑往事如煙;心痛之時,往事如煙,直拖着你一口一口吞苦水。每逢失戀情思親,不是思活着的親人,而是思死去的親人,所以便有輕世之舉。雨翔悲愴得想自殺,滿腔的怒火可以再去燒一趟赤壁。自殺之念只是匆忙劃過而已,一如科學家的美好設想,設想而已,絕無成品出現的可能。雨翔突然想到Susan的兩封信——兩張紙條他都帶來了,開了柜子找出來看,一看到Susan的字又勾起了難過,既捨不得又兇狠地把紙撕爛,邊撕邊說:“什麼——三重門——去你的——我——”這時腦子突然聰明,想起萬山說過“三重”在古文裏乃是三件重要的事之意,古人“王天下有三重焉”,林雨翔“忘天下有三重焉”,決定把蘇珊忘記。突然,林雨翔的聰明更上了一個台階——他猛想起,剛才只顧悲傷了,忘了看信是誰寫的,區區一個生人的話,何足取信!希望又燃起來,望着一地的紙片後悔不已。那個“Tansemtou”實在生疏,英文裏各無意義,學魯迅硬澤是“天山騾”,雨翔漸漸懷疑這信的可信度。再念幾遍,似乎有了頭緒:騾,羅,天——羅天誠!罵這小子變騾子來嚇人——羅天誠的意思顯而易見,要先利用雨翔通訊不便的劣勢撒個謊讓他退出,再自己獨佔Sll-san。雨翔長吐一口氣,想多虧自己膽大心細推理繽密,剛才的悲哀全部消失,構思寫封回信。一般來說,看信時快樂,回信時就痛苦;而看信時痛苦,回信時就快樂。雨翔沒有王爾德和奧登曾那麼怕回信,展紙就寫。DearLuo:展信更佳。身在異地,牟G飄泊,偶見昔日友人(是友人還是敵人?)之信,感動萬分。信里提ASusan,摯友大可放心,Susan與我情有多深我自明了,我倆通信不斷,彼此交心,了解極深。至於信里提醒的情況,我的確不知,但我信任她,朋友之間討論題目有何不可?不知羅兄在區中生活如何?望來信告之。我一切都好,您大可不必操心。我現任本市最佳之文學社之社長,羅兄可將此消息轉告Susan。祝g安寫完信后雨翔揚眉吐氣,但覺得不解恨,再加幾句:P.S,羅兄,十分抱歉,複信簡短,主要因為我手頭有一堆Susan的信,要趕着還信債,匆匆止筆,見諒。雨翔馬上買了幾張郵票把信寄了出去,覺得早一天讓羅天誠收到此信,他林雨翔就多一點快樂。然而出氣歸出氣,疑惑仍然存在,比如人家扇你一巴掌,你回敬他兩巴掌,心理是平衡了,但你的臉卻依舊灼痛。為打消疑慮,雨翔又給沈溪兒寫一封信:溪兒:為避免你忘記,我先報上名字——林雨翔。如雷貫耳吧?閑着無聊給你寫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