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風從何處來
七月廿五?女祭。傳說這位名叫?的女子,為了救自己的夫婿和兒子,便用自己的身子去堵了海眼。我不知道世間是否真的有過這麼一位女子,不過每逢這個日子,天下的女子都要為自己的家人祈福。母親也在院中設了香案,向天祝禱。她的神情虔誠而專註,我忍不住在心裏揣測,不知她在祈禱什麼?時近夏末,天氣依然很熱。陽光穿過枝椏,隨着樹影搖動,有些晃眼。溫熱的風吹過,我忽然覺得鼻端拂過一縷若隱若現的桂香。抬頭四顧,果然在枝頭尋見零星的幾點小黃花。又是一年。一些熟悉的景象從記憶中浮現,清晰有如昨天。我呆立了一會,轉身悄悄地走出了母親的院子。胡山正望着荷池沉思,見我去了,便說:“今天是?女祭,王妃也在祝禱吧?”我隨口應道:“是啊。也不知是何人定下這個日子,真是有趣的習俗。”他有些奇怪地看看我,說:“王爺不知道?這是已故天後定下的。”我怔了一會,“原來是這樣嗎?我還以為是自古就有的。”胡山說:“?女的傳說是自古就有,祝禱的習俗卻是由天後定下的。”我忍不住問:“真的有這麼一個?女嗎?”胡山笑了笑,“是不是真的有這個人,有什麼關係?”我也笑了,“是沒什麼關係。”胡山臉上又顯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有沒有這個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的女子都願意為家人祝禱,所以這個習俗很快就天經地義得像是自古就有。天後真是位聰明的女子。”他看着我,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聽說如今那位甄慧公主,也是一位十分聰明的女子。”我心中一動,半晌不語。這個時候,有個小廝急匆匆地跑來,張皇失措中,踢碎了路邊的一隻花盆。黎順陰沉着臉跑過去,想要訓斥他,那小廝便跟他辯解了些什麼。我看見黎順的臉色也在陡然間變得和他一樣張皇失措。他轉身跑回來,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說:“天帝剛剛降旨,向下界降下大洪水!”我大吃一驚,“你說什麼?”黎順又重複了一遍:“天帝動用神器,降下了洪水。”滾燙的茶水濺到手上,才發覺失手碰翻了手邊的茶盞。回頭看胡山,見他一貫從容自若的臉上,也顯出了驚愕莫明的神情。我的祖父,他到底要幹什麼?聽說他對朝臣們解釋說,凡界自理之後,已經糜亂不堪,而且不再禮敬天界,所以要降下這樣的懲戒,以顯示天威。這是很堂皇的理由,可是我想,沒有幾個人會相信那是全部的原因。為什麼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就好像那根原本清晰的脈絡,突然間轉了個向,讓人摸不清頭腦。我想了很久,可是始終不得要領。胡山的神情卻已平靜如常。我知道他一定已經明白,可是當我問他時,他卻不肯直接回答我。他只是反問:“王爺覺得,天帝是個怎樣的人?”我的祖父么?我怔怔地想了很久。他很年輕就做了天帝,文韜武略、英明不凡,他治理下的天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繁華,我從來不懷疑,他是一位好天帝。可是他是怎樣一個人?胡山笑了笑,說:“也難怪王爺,因為王爺小時候並不在天帝身邊。可是儲帝應該不一樣吧,他是天帝一手撫養大的。”他仰頭望了望天,“要下雨了——人心不可測,是不是就像這天氣?可是仔細想一想,總是先有風再有雨,只是有時候,看不清風從何處來罷了。”我也仰起頭,一片黑色的雨雲從南方慢慢飄移過來,我便也笑笑,說:“可不是。”我想我已經窺見了天帝似乎不可理喻的舉動背後,掩藏的原因。那其實不過就是他冷靜外表下,掩藏的感情。此刻想起來,天帝已經老了,真的很老了。或許就像他自己說的,人到了這個年紀,很多事情都看淡了,可是也有些事情看得更重了吧?我想他也許是發現,自己終究不若想像中的鐵石心腸,所以,他終於還是為自己和他的孫兒留下一條退路。他一定是希望洪水能夠衝去儲帝給天人帶來的所有怨氣,一切就可以回復成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那樣。只要儲帝能夠平靜地接受這個結局。想到這裏,我的心又慢慢沉了下去。我相信,我的祖父其實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儲帝,他一定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在這件事上,儲帝絕不會退讓。他這樣做,其實什麼也不能改變。也可能,其實他原本就沒有真的想要改變什麼。即使他也是一個疼愛孫兒的老人,但他終究還是天帝。這一點從來沒有,將來也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