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文娟 沈雪 伍月(二十六)
第二天一早,嚴守一去上班的時候,在車上給於文娟她哥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響了兩分鐘,終於通了。從電話里聽出於文娟她哥的聲音沒有異常,嚴守一才放下心來。於文娟她哥告訴嚴守一,昨天給他打電話是想告訴他,於文娟和孩子已經從娘家回到了北京,他從南京來送他們,有事想見嚴守一一面。嚴守一馬上說:“我現在就過去。”於文娟她哥在電話里悄聲:“我現在是走到陽台上接你的電話,不能讓文娟知道我和你聯繫。”嚴守一明白了他的意思,遲疑一下說:“那你來電視台吧。”於文娟她哥說:“別去電視台了,咱們去保姆市場吧。我明天就走,文娟一個人弄孩子,得給她找一個保姆。”保姆市場設在北京南站附近一個類似農貿市場的大棚子裏。幾十條長凳子擺在棚子裏,上邊坐着幾百個摟着塑料提包或魚皮口袋的農村姑娘。一些城市人在凳子間走來走去,將人喊起來挑選。這讓嚴守一想到了十九世紀美國南方販賣黑奴的情形,或像泰國的風月場所。嚴守一和於文娟她哥在大棚里見面之後,兩人先沒有挑選保姆,而是走到大棚角落裏,坐在保姆的凳子上說話。和於文娟在一起生活的時候,嚴守一沒怎麼和這位哥打過交道。一塊和於文娟到南京去,這位哥見到嚴守一,也不大說話。嚴守一就是覺得他有些窩囊。於文娟她嫂是揚州人,為了他買的一條子精肉,精肉的分量足與不足,敢當著眾人,用揚州話罵他。他低着頭一言不發。沒想到幾年之後,這個看似窩囊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對於嚴守一是如此重要。他是胡志明小道。他是風箏的連線。他是嚴守一和前妻和兒子聯繫的唯一紐帶。於文娟她哥見到嚴守一的第一句話是:“你胖了。”這話突如其來,嚴守一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笑笑。於文娟她哥又說:“但眼睛很紅,肯定是工作忙,熬夜熬的。”昨天晚上沈雪跟她鬧了一夜。嚴守一又苦笑一下。於文娟他哥:“你後來寄的錢,我都收到了,沒敢讓文娟知道。”又悄聲說:“也沒敢讓我老婆知道。”嚴守一點點頭。於文娟她哥:“孩子會坐了。電視上一有你的節目,只要文娟不在,我就讓他看。”嚴守一倒一愣。覺得這老實人,心倒是細的。於文娟她哥接着“噗啼”笑了:“調皮。夜裏醒來,奶瓶晚送五秒,就哭着鬧脾氣。百天兒那天,我弄了筆、軟盤和流氓兔讓他抓,他一下抓住了流氓兔。”嚴守一也笑了:“我小時侯也調皮。”於文娟她哥點燃一支煙抽着,半天說:“這次送文娟來,本來不想給你打電話,但文娟遇到一個困難,你能不能幫幫她?”嚴守一仰起臉,馬上說:“沒問題。”於文娟她哥抽了一口煙:“本來不想找你,想找小表舅,他也有一些路子的。可你知道,他財大氣粗,他說話的樣子,我不愛看的。”嚴守一點點頭。於文娟她哥:“文娟去南京的時候工作還好好的,但這次回來,她呆的那個房地產公司散夥了,你能不能幫她找個工作?”嚴守一愣在那裏。於文娟她哥:“還不能讓她知道是你幫着找的。你找好之後,告訴我,我就說是我同學找的。我妹的脾氣,你也知道,面上和氣,心裏很倔,知道沾了你,連我也逃不掉的。”嚴守一點點頭。於文娟她哥又交待:“找工作的時候別忘了,文娟會打字。”嚴守一點點頭。於文娟他哥又看嚴守一一眼,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們離婚了,不相干的,就算你幫我的忙吧。”嚴守一看着這個瘦削的南方人,不禁有些感動:“哥,是你幫了我的大忙。”於文娟她哥搖搖頭,扔掉煙頭,又從懷裏掏出一張照片,遞給嚴守一:“來北京之前,我給照的。”嚴守一接過照片看。照片上,於文娟懷裏,抱着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孩子比在婦產醫院見到時大了許多,照片上於文娟笑着,他倒皺着眉,似對什麼不滿意。於文娟她哥:“知你想孩子,但現在還是別見。文娟的思想工作,我慢慢做。咱們一步一步來。”嚴守一看着照片,點點頭。於文娟她哥:“戶口本上,姓兒暫時隨的也是我妹,咱也一步一步來。”嚴守一點頭。接着兩人共同找了一個保姆,甘肅人,十九歲,臉看上去砂紅,但看上去也老實,名字叫馬英蓮,懷裏抱着一個印花小包袱。辦完手續,於文娟她哥將保姆領走,嚴守一回到車上,又掏出照片看。讓他感到慚愧的是,他對照片上的孩子,仍是一點沒感覺。仍和半年前在醫院裏看到時一樣,覺得這是個累贅和麻煩。但他趕緊躲避這念頭。因為照這樣想下去,他就太無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