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敢問世間有神仙 佛前一問人與魔
他突然記起,在揚州和燕赤霞吃酒的時候燕赤霞曾提起過蘭若寺這個地名,還說了句:此中有大德僧。難怪適才聽着如此耳熟,仇小三卻來了興趣,遠眺寺中燈火,腦海中隱約響起陣陣梵音,門外清風拂面,夾着細細雨絲。
沒一會功夫女子便量好了尺寸,穆印蝶滿臉羞紅,被女子喚做小娘子心頭羞澀,定製衣服需要半日功夫,明日傍晚才能取得,正好休息一兩日。
出了裁縫鋪,兩人繼續在夜市中遊盪,雨水浸濕地面,過往行人愈來愈少,等走到街尾處是,前面無人擺攤,無人過往,黑漆漆的一片,連個影子都看不到,他一手打着傘,目光總是看向山頂上的寺廟,仇小三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
他必須去蘭若寺,那裏有東西在等着自己。
“公子,可是在看蘭若寺。”身旁穆印蝶突然開口,嘴角噙着好看的笑容,眉眼裂開,仰起下巴看着他。仇小三有些好笑,便道:“你怎麼知道公子我在看蘭若寺。”
她眨了眨眼睛,:“從裁縫鋪出來,你一直心不在焉,還總是扭頭,印蝶雖然眼睛看不見,可還是猜得出來。”
“好機靈的侍女。”他用手指敲了敲穆印蝶的小腦袋,誇讚了一句。
“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進過和尚廟,印蝶明早公子帶你去蘭若寺看看。”
“我倒是去過兩次,家父為了治癒我的眼疾,帶着去燒香拜佛,不過無甚用處。”她聲音有些悲傷,又想起了慘死的家父家弟,突然抬頭看着仇小三問道:“這世間真的有神仙嗎?”
“有”他點頭:“卻不是你想像中的神仙。”
“那神仙長什麼樣的?”
“神仙也是人,只不過修鍊出了更強大的力量,他們也會有七情六慾,凡人在他們眼中不過是螻蟻,倘若求神拜佛有用,世間又怎麼會有紛爭。”
“嘻嘻,印蝶聽公子的,以後都不求神拜佛。”她一手握緊的仇小三的手掌,俏皮一笑,身子轉了半圈,裙角飛起,好似一串嫩綠荷葉,任由細雨灑在身上。
他輕笑一聲,不在說話,無論什麼時候,他只會相信自己,而不會把希望寄托在神仙的身上,就像剛才說的,神仙與凡人本質沒有區別,不過是力量的強弱而已。
人亦可成仙做祖
仇小三心中咆哮,心境波動之下,竟強行提升了一截心力,劍道境界亦有突破,引發周遭靈氣洶湧,眼中劍光閃爍,周身滂湃出一縷難以言喻的劍意。
人亦可成仙做祖
普天之下,有幾人敢如此說,敢如此想,他卻不怕,心神突破后實力暴漲,雖然經脈丹田中依舊空空如也,可他能感受到身軀中潛伏的力量洶湧而鋒銳,腦海深處虛無空間中,一柄巨劍橫貫虛空,頂天立地。
這就是仇小三適才悟出來的劍意。
悟了便是悟了,沒悟便是沒悟,古人有言:一朝頓悟道還真從此登天不為凡。
術可練,而道只有靠悟,片刻后他收斂劍意,周身恢復平靜,好似一譚幽水,低下頭,看到穆印蝶的臉上帶着絲絲擔憂,想來是剛才劍意爆發,被她感受到了,故解釋道:“不用擔心,剛才只是公子我修為突破。”
“不過還要謝謝你,一句話點醒了我。”
“公子,印蝶有些餓了,我們回去吧。”穆印蝶輕笑,小手拉着仇小三走在前頭,他急忙把油紙傘撐開,替她遮住細雨。
酒樓備着宵夜,兩人吃了一頓后各自回了房間。
他盤膝而坐,繼續悟劍,在腦海之中推演自己的劍道。
一夜過去,天放明后,穆印蝶早早的起來,端着熱水替他梳洗穿衣,吃了小二送上來的早飯,準備去蘭若寺看一看。
心頭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似乎有東西在呼喚自己。
窗的細雨綿綿,天空陰沉不見日頭,山風微微回蕩,帶起柳絮飄飄,山野漱漱,今日有些冷,街上行人或是加了衣服,或是裹着衣角顫顫巍巍的跑動着。
四五月的天氣着是怪異,熱時似火爐,冷時似冰窖。
他還是穿着單薄的白色長袍,頭髮用布條繫着披在腦後。
“公子不冷嗎?”穆印蝶裹着件厚實的大衣,外面繫着披風,露出個可愛的腦袋,偏着頭問道。
“不冷。”
酒樓門口馬車已經等着了,兩人進到車內,車夫架着馬緩緩出城,朝着蘭若寺的所在趕路。山道兩旁蔥蔥鬱郁,大樹成陰。他端坐在木架上,細劍裝上劍鞘掛在腰間,眸子微微闔上,穆印蝶安靜的坐在身旁,兩人都不說話,空氣寂靜。
約摸過了兩個時辰,馬車停下來。他睜開眼:“到了。”下了馬車,面前不遠處便是一座古樸寺廟,硃紅色廟牆有些破落,庭前兩棵老樹在風中搖曳着,青石板鋪了條小路,青色的泥土中長滿濃密小草,空氣潮濕,踩一腳下去便會沒入草中,廟中升騰起白色青煙,帶着股檀香特有的味道,悠揚鐘聲回蕩着。
“叮”
“叮”
“叮”
“廟裏的僧人正在做早課。”車夫雙手合十,彎腰朝着廟門恭敬一拜,面色虔誠。
“你先回去吧。”仇小三對車夫說完便和穆印蝶並肩踏上青石板,拉動廟門上的銅環,不多時有小沙彌過來引道,踏入廟中,入眼之物俱是陳舊,帶着一絲時光沉澱后的氣息,比起山下的陸北縣,蘭若寺更加安靜,這種安靜具有感染力,憑空的削去心中煩躁。
“施主這邊請。”小沙彌走在前頭,穿過門後庭院,從左邊走廊進入,來到後院大雄寶殿,香火繚繞,佛像卻不是鎏金的,只是燒制的陶甬,煞是醜陋,佛不像佛,人不像人,若非拈花指,乍一看之下還以為是個癱倒的佝僂老漢。
“有點意思。”他輕笑兩聲,打量佛像一眼隨即收回目光道:“小和尚,你們廟裏的佛靈驗嗎?”
“這要看施主求的是什麼。”小沙彌雙手合十,不卑不吭的說道:“若是求功名利祿大可不必,若是求身體健康便跪下叩首。”
“都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你家廟裏的佛如此寒酸,多半是不靈的,跪不得,跪不得。”仇小三撇了撇嘴,故作不屑,身後穆印蝶拉了拉他的衣角,低聲道:“公子佛堂前不可胡說。”
小沙彌不為所動,臉上平靜,不動怒,不生嗔,眼睛平視着他,柔聲道:“世人愚昧,妄圖以凡間之眼光看待佛陀,卻不知金裝麻衣皆是皮囊外表,不值一提,在佛陀眼中四大皆空,終生平等,慧眼之下,渡善人,渡惡人,渡男人,渡女人,渡有緣人,亦渡無緣之人。”
“那你的佛有沒有告訴你我是有緣人還是無緣人,佛能不能渡我。”仇小三突然開口。
小沙彌楞了楞,道:“小僧不是佛陀,並不知曉。”
他道:“你去尋個知道的人來,我就在佛堂前等着。”
小沙彌轉身離去,仇小三找了個蒲團盤腿做到大佛前面,眼睛盯着佛陀眸子看着,穆印蝶現在身後,神色有些不安。他道:“你不用緊張,我只是有些問題沒有想通,想找個德行深厚的和尚解惑,燕赤霞說蘭若寺有個厲害的老和尚,我見他一見。”
仇小三的確有心結沒有解開,一直在困惑着自己,他想不通何為正,何為邪,何為人,何為魔。
他見過魔道喪盡天良,見過正道鋤強扶弱,也見過魔道一身正氣,亦見過下三濫的正道中人。人懼妖魔鬼怪,可自己卻做着和妖魔鬼怪一般的事情,挖人心肝,食人血肉。
這世間到底怎麼了?
他不怕妖魔鬼怪,卻害怕人心,這是一種比魔還要魔的東西。
仇小三想要一個答案。
……
一炷香的功夫過去,大雄寶殿中就他們兩人,很快腳步聲響起,之前的小沙彌回來了,身後還跟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施主,這是我家寺廟的主持,方聞師傅。”
他站起來,抱拳道:“無名之輩見過方聞大師。”
“見過方聞大師。”穆印蝶雙手合十,也一般動作。
老和尚含笑,伸出兩手把他二人扶起來。“兩位施主不用多禮。”
“適才靜空與我說遇到個刁蠻之人,老僧看來這位施主卻是俠肝義膽,正是佛祖所說的有緣之人。”老和尚笑道,身後喚做靜空的小沙彌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穆印蝶弱弱的哼了一聲,有些不滿小沙彌說他刁蠻,仇小三不以為意道:“剛才是我無禮,在此向小師傅賠罪。”
說完便朝小沙彌抱拳。
老和尚捋着闔下白須,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
“方聞師傅有何見教?”
“我觀施主眉間不散,似有鬱結在心頭不解,可是有何心事,不妨說出來讓老僧聽聽。”方聞雙手合十又道:“說不得老僧能化解一二。”
“如此甚好。”仇小三雙眼逼視老和尚,一個字一個字的道:“我想知道世間何為正何為邪,何為人何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