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見莫姝安紅了眼睛,胡氏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說道︰「安姐兒聽我說。」

「嗯。」莫姝安伸手摟着母親的腰,說道︰「母親有什麽委屈都和我說。」

胡氏輕笑了一下,「哪裏有什麽委屈,當初是我自願嫁與你父親的,我又何嘗不知道繼室難當?其實嫡姊是個很溫柔的人,可惜死得太早了,若是她見到一雙兒女被養成如今模樣,怕是要傷心的。」

莫姝安應了一聲。

胡氏的聲音里有些惆悵,「你外祖母也是書香出身,原先性子並非這般的,可是接連承受了喪女喪子的打擊……這世上最痛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莫姝安對外祖母沒有絲毫的感情,心中甚至滿是厭惡,此時聽母親說起不禁反駁道︰「母親,你覺得外祖母可憐,可是你呢?哥哥與我呢?又何嘗不可憐不無辜?母親嫁與父親當繼室,是外祖母的決定,大舅舅的死也並非舅舅所害,選舅舅當世子是外祖父定下來的,就因為這些,外祖母就把仇恨放在我們身上,難道公平嗎?」

「這世上哪裏有真正的公平?」女兒雖然聰慧,可到底年紀小,見的事情少,心中的界限過分分明,胡氏吃了許多的虧才攢下來的經驗,她想細細掰碎了說給女兒聽,「人自出生就註定了不公平。」

莫姝安想要反駁,就聽見胡氏接著說道——

「庶出、嫡出,不過因所生之人不同,孩子的身分就天差地別,雖有同一個父親又能如何?安姐兒你覺得你和夏果她們一樣嗎?」沒等莫姝安想明白,胡氏又問道︰「夏果因為三兩銀子就賣身為奴,秋實和冬清更是連父母都不知道是誰。」

莫姝安從沒有想過這些。

胡氏說道︰「安姐兒,這世上的事情並非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這樣簡單,同一件事可能你覺得是對的,但在別人眼中卻是錯的,我不是說你外祖母沒錯,可是站在你外祖母那邊考慮,她女兒死了,可是我佔了她女兒原來的位置,她兒子死了,偏偏又是你舅舅得了好處,所以在你外祖母眼中我們是眼中釘、肉中刺。」

莫姝安沉默了,卻不是贊同胡氏的話,而是在仔細思考怎麽反駁。

胡氏接著說道︰「當然了,從我們這邊考慮,你外祖母自然是做錯了,還大錯特錯,因為痛苦,所以就把我們當做出氣口。」

「母親雖然說出生註定了不公平,可同樣是被買進來的丫鬟,為什麽秋實她們能到我身邊當大丫鬟,而有些只能去做粗使丫鬟?難道不是因為秋實她們更優秀嗎?」莫姝安問道,「大哥和哥哥同樣是父親的兒子,父親更是一直給大哥延請名師,哥哥不管是拜師還是進了松岩書院靠的都是自己,而如今大哥只能等着家中出銀兩給他疏通,哥哥不過十五已是秀才出身,所以女兒覺得自己努力更加重要。」

莫姝安說的有些慢,可是胡氏沒有打斷,而是認認真真聽完,這才說道︰「那安姐兒有沒有想過,其實這些人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同?想要的也是不同?」

「嗯?」莫姝安沒明白母親的意思。

胡氏解釋道︰「你大哥從一開始想要的就是繼承爵位,所以他覺得自己無須在學業上用功,更不需要出類拔萃,因為萬事都有你父親幫他安排。」

莫姝安沒有吭聲,她心中已經明白了母親的意思,再也忍不住落了淚,卻是為了哥哥,當她滿心都在為這樣優秀的哥哥驕傲時,卻沒有想過哥哥為什麽會這麽努力,這麽拚,這麽……着急讓自己成長起來。

胡氏心中又是驕傲又是心疼,「而庭哥兒呢?」

莫姝安哭着說道︰「因為哥哥沒有可依靠的人,他卻要變成我的依靠。」

「是我們。」胡氏也落了淚,聲音卻很平穩,「庭哥兒要變成我們的依靠,所以他必須出類拔萃,你大哥看到的不過是一府之中,而你哥哥卻看得更遠。」

莫姝安咬緊牙使勁點頭。

胡氏緩緩吐出一口氣,「安姐兒你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沒有人生下來就知道禮讓懂事的,你不過是知道自己不能任性,不能給我與庭哥兒添麻煩,所以明明大姑奶奶才是姊姊,你卻事事讓着她,委屈自己。」

「女兒不委屈。」莫姝安帶着哭腔說︰「女兒從來不覺得委屈。」

胡氏輕笑出聲,帶着寵溺,「我還記得你九歲的時候見大姑奶奶可以每日出門,又是遊園又是賞花,你卻只能在府中連個能說話的伴兒都沒有時,那偷偷哭的小模樣呢。」

莫姝安愣了愣才想起來,「怪不得母親忽然帶着女兒去參加了牡丹宴。」

她小時候因為身體不好,所以沒辦法出門,可是後來她大些,身體好了,母親也沒有帶她出去走動過,她一直不明白怎麽回事,直到那次去完牡丹宴回來卻懂了。

母親是背着父親帶她出門的,帖子也是母親找了舅母才拿到的,後來外祖母和父親得了消息,還沒等牡丹宴結束,外祖母就讓人硬把她們接了回來。那一日外祖母大罵了母親,若不是舅舅及時把外祖父叫了回來,恐怕外祖母就要動手打母親了,莫姝安當時嚇壞了,根本不明白母親與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只記得母親一直用手捂着她的耳朵。

等回家後,母親就讓劉嬤嬤把她帶去屋中休息,劉嬤嬤以為她睡著了,這才交代了小丫鬟照看她,匆匆離開。後來莫姝安支開了小丫鬟自己偷偷跑出去,就看見暴怒的父親,還有站在母親身前的哥哥,她永遠記得父親說母親的那句話——

「你不過是小婦所出所養,以後不要出去給我丟人現眼!」

莫姝安忘記不了那時母親顫抖的身子,忘記不了哥哥嘶吼着想要衝上去卻被母親牢牢抱在懷裏。小婦所出?母親雖是繼室,卻也是八抬大轎從莫府正門抬進來的,更為他生兒育女,可在他眼中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那麽她呢?哥哥呢?在父親眼中又是什麽?

妻以夫為貴,母以子為榮。

莫姝安沒有故意隱藏,她就站在門口,還是劉嬤嬤見到她驚呼了一聲,父親和母親這才看了過來。

莫姝安不記得自己當時哭了沒哭,只記得她問道︰「父親,既然你覺得母親是小婦所出,為何還要娶母親,還要生下我們?」

父親怎麽說?無知小兒?

胡氏也想起當年牡丹宴回來後的情景。

莫姝安的質問讓莫鵬變了臉色,罵了幾句後匆匆離開,沒等胡氏去安撫女兒,就見女兒一步步走到了他們身邊。

「自今日起,母親你就當沒了丈夫,哥哥與我也沒有父親。」

這句話像是扎在了胡氏的心底,每次想起都會戳着疼,並不是因為莫鵬,而是為了自己的女兒,若不是被傷到了極致,失望到了極致,怎麽會說出這樣絕情的話來?胡氏整夜不能寐,就想着如何開導女兒,卻不想女兒反而像沒事人般,更是再也沒有提過那番話。

胡氏連着觀察了幾日,確定女兒無事才鬆了口氣。本想着女兒已經忘記,可是如今聽來卻……

「安姐兒。」胡氏的聲音哽咽,「你……」話出口,她卻不知道怎麽問好了。

莫姝安卻問道︰「母親,你還在乎父親的話嗎?」

胡氏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莫姝安問的是什麽,在乎嗎?那時候聽見是在乎的,可是她更在乎兒子和女兒的情況,也就沒時間去想、去傷心了。「早已不在乎了。」胡氏覺得自己不用問了,女兒肯定是記得的,記得卻沒再提過,那一日變了的不僅是兒子還有女兒,他們被迫長大了,「他說的本就是實話,我是妾室所出。」

莫姝安的手緊緊握着胡氏的。

胡氏開口道︰「只是這話誰都能說,卻只有你父親不能說。」因為那樣的話,把她的庭哥兒、安姐兒置於何等尷尬的地位,「你父親既娶我為續弦,就是知道我的出身的。」就像是一個人明明自己去買了臭豆腐來吃,偏偏吃過以後又嫌棄那臭豆腐有味道、丟了身分。

莫姝安抿唇說︰「我還當母親……」

「你當母親不怨恨?」胡氏覺得有些好笑,今夜想來也睡不下了,索性與女兒說個明白,「傻孩子,不過是比起怨恨,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我去想去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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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夫送上門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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