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面見皇后
坤寧宮面闊連廊九間,鈕鈷祿皇後日常起居卻不在正殿,而在西面的暖閣里。
綉瑜跟隨宮女低着頭跨過數道描金錯彩的門檻,來到暖閣的珠簾前等候召見。綉瑜悄悄打量着屋子裏的陳設。
鈕鈷祿氏身為中宮皇后,居室里的富貴華麗自然是不消多言。不同之處在於其他宮裏的暖閣都是精緻小巧,鈕鈷祿皇后卻將梢間與暖閣打通合併為一間,只用一道珠簾做隔斷,使得屋子裏寬敞明亮,大氣蓬勃。
殿中沒有用太多花囊、香爐、綉簾這樣女兒家的東西,反而是臨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擺了四五個筆筒,十幾方寶硯,磊着幾十部新書。
不知道的人見了,不會以為這是皇后的寢宮,多半以為是皇帝的書房呢。
“咳咳!”
綉瑜恍然回神,卻見皇后正從內間出來,匆忙深蹲行禮:“奴婢給皇後娘娘請安。”
鈕鈷祿皇后是個典型的滿洲美人,一身富麗堂皇的明黃色蜀錦旗袍裙上,綉着鴻雁高飛的圖案,盡顯皇后威儀,卻笑得很溫和:“免禮賜座。你在想什麼呢?”
綉瑜心裏咚咚打鼓,卻大着膽子說:“奴婢在家時常聽額娘說,什麼樣的人住什麼樣的屋子。今日見娘娘的坤寧宮闊朗大氣,不聞脂粉香氣,但見書山筆海。娘娘母儀天下,果真與我等凡俗女子不同。”
綉瑜這話可是透着十足的真心,滿族入關才三四十年,又重武輕文,就是皇族的男子還有不少大字不識的呢,后宮裏不識字的妃嬪更是一抓一大把。鈕鈷祿氏卻明顯有着極高的政治和文化素養,真是太難得了。
可惜這樣的房子,這樣的人,剛硬有餘,溫柔不足,必然不會得皇帝喜歡。綉瑜隱約記得康熙的第二個皇后似乎是不得寵的,想必就有這個原因了。
她為鈕鈷祿氏的素養感到震驚,卻不知鈕鈷祿·賢寧也很驚訝,烏雅綉瑜不過一介包衣宮女出身,卻能見微知著,也算有靈氣的了。她不由細細打量起綉瑜,還是早上請安的時候那套天青色綉雨後荷花的旗裝,但是因為離得近了,她可以更清楚地看到那雙晶亮的眼睛,眼如桃花,眼帶秋波,一下子讓她本來就柔美的五官鮮活了起來。
鈕鈷祿氏心裏莫名有些酸楚,但她知道自己壓對了寶。開始的時候她抬舉了幾個宮女不過是為了借腹生子。沒想到八月的大封中,佟佳氏竟然得封貴妃!瞬間成了她的心腹大患。
鈕鈷祿家功勞雖大,但是已經有日薄西山之勢。但是佟佳家卻正如旭日東升。如果佟貴妃再誕下皇子,或者佟佳家的人再立下大功,那麼她就很有可能被封為皇貴妃。要知道,當年順治爺的董鄂皇貴妃在的時候,如今的皇太后真是連站的地方都沒有。
她需要一個幫手,康熙坐擁六宮,凡俗女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這個烏雅氏還算是個有靈氣的。
想到這裏鈕鈷祿氏臉上的笑容逐漸加深:“你母親是個有見識的。你也是個聰明人,本宮一向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綉瑜有點沒摸清她的套路,但是她本來就打定主意要靠上皇后這棵大樹,當即行禮道:“願為娘娘效犬馬之勞。”
“你錯了。你如今是皇上的嬪妃,當然是為皇上效勞了。侍墨。”
皇后的貼身宮女當即捧上一套淡青色綉着迎春花的旗袍,並配套的首飾。
“天氣熱,那些大紅大綠、寶藍粉紫的顏色看多了,難免傷眼。你可明白了?”
這是在指點她康熙的喜好了!綉瑜心裏一萬個問號,還是不動聲色地行禮謝恩,又聊了兩句,她就識趣地跪安了。
侍墨把她送到門口,才回來輕輕給皇后捏着腿,頗有些不忿:“娘娘也太抬舉烏雅氏了,她不過是個宮女出身,就算來日產下皇子,也不過是個婢生子,怎麼配做娘娘的養子呢?”
“婢生子?”豈料皇后突然笑了:“婢生子才好呢。我的孩子,生母出身越低越好呢。”
她早看穿了,可皇帝絕不會允許她這個繼後生下皇子,跟太子分庭抗禮,甚至不允許她抱養榮嬪、惠嬪她們的兒子。
唯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個孩子的生母出實在太低,低到了即使她這個皇後來養,也絕不可能威脅太子的地步。抬舉烏雅氏,就是她對康熙的一次試探。如果康熙想給她一個孩子了,必定會叫留。否則……
她正想着,身邊的貼身嬤嬤完顏氏卻走進來在她耳邊說:“娘娘,奴婢打聽清楚了。滿貴曾在烏雅答應晉封當日送去50兩銀子。烏雅答應至今一分未動。”皇后笑了:“一個有錢卻只送五十兩,一個收了銀子卻留着不用。一家子的人精啊,也罷,本宮近來精力不濟,她有本事自保是最好的。”
晚膳時分,承乾宮裏佟貴妃就得到了皇后召見綉瑜的消息,不由重重把玉碗往桌上一放,輕蔑道:“都說鈕鈷祿家名門貴胄,我看也不過如此!抬舉一個奴才固寵,也忒下作了些。”
她的貼身侍女謹兒當即奉承道:“鈕鈷祿家再煊赫,也不過是武將之家。哪裏懂得怎麼教養女兒,自然不比娘娘您出身後族,真正德行端方。奴婢聽說,皇后是想抱養個孩子呢!”
孩子……佟佳氏不由黯然神傷,這宮裏沒孩子的又豈止皇后一人。不過片刻她就恢復了驕傲與堅定的樣子:“那又怎樣?本宮寧可沒有孩子,也絕不會養一個婢生子。”
謹兒知道她的驕傲性子,又想到宮外承恩公夫人的囑託,忍不住暗暗着急。
另一邊,長春宮。
“唉。”綉瑜望着炕桌上擺着的那套衣服,第一百零一次嘆氣。
皇后召見她的事,沒有一盞茶的功夫就傳遍了六宮。小廚房當即派了個小太監來問她晚膳里的小菜是要清炒還是熗炒,奶餑餑要豆沙餡兒的還是綠豆餡兒的。她還沒有傻到以為皇后就是真心對她好。不過是以利相交,利盡則散罷了。但是兩人的地位差距懸殊,既然容不得反抗,那就躺平享受好了!
她放寬心思,舒舒服服地用了個晚膳,然後趁着天還沒黑,帶着竹月在後院遛彎兒。綉瑜搖着小扇子,突然想到:“說起來咱們剛住進來,是不是該去拜訪一下前殿的張貴人和藍答應。”
“小主下午去了皇后那裏不知道。張貴人病了。”
“病了?”
竹月搖着頭嘆息:“今日是皇長女的祭日,她大中午地在寶華殿為皇長女誦經祈福,就中暑暈倒了。”
“糊塗。這樣的消息該一回來就告訴我的。快回去拿兩件禮物,咱們瞧瞧她去。”
綉瑜急匆匆地趕到了前院東配殿,果然張貴人見了她沒什麼好臉色:“烏雅答應是得皇后青眼的人,我算哪個名牌上的人物,怎敢勞動您大駕來看我?”
綉瑜不由微微吃驚,這張貴人是吃了火I葯嗎?自己來晚雖然有失禮數,但是兩個人素無交情,她何必生這麼大的氣。一抬頭,看見桌上厚厚一摞未燒完的佛經,屋子裏冷冷清清,頓時明白了。
盛夏天氣親手抄佛經祈福,一番苦肉計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反而真累病了自己,當然氣不順。綉瑜不由覺得她可憐可嘆,當即打開禮物盒子笑道:“妹妹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姐姐勿怪。我想着姐姐喜歡禮佛,就帶了些上好的檀香來。還望姐姐賞臉收下。”
那些檀香在宮中也屬於中上品,倒還拿得出手。伸手不打笑臉人,張貴人心裏的氣也順了幾分,勉強掛起笑容跟她又說了兩句話,綉瑜才告辭出來。
竹月忍不住說:“小主,要奴婢說,這延禧宮也忒晦氣了。榮主子生五子一女,張小主生兩女,一共八個孩子就活了二格格和十阿哥,這也……”
“住嘴!這話也是咱們能說的?”綉瑜趕緊喝止了她,竹月住了嘴,卻還是忍不住一臉擔憂。綉瑜知道這些宮女太監都是不識字的,對這些風水氣運之說最是在意,也就不理論了。
長春宮的後殿與前殿相聚甚遠,迴廊里黑漆漆的,只有竹月手裏的燈籠亮着一點微光。兩人並排走着,突然聽得迴廊頂上一陣吱吱亂響,像是指甲劃過瓦片的聲音。然後就是咚的一聲,一個小小的黑影從廊沿上摔了下來。
“啊——”竹月忍不住驚呼,綉瑜也嚇得倒退一步。
“喵……”微弱地貓叫聲在廊下響起,兩人才鬆了一口氣。“原來是貓啊,嚇我一跳。”綉瑜就拿了燈籠準備走過去看看。竹月卻拉了她的衣袖:“別去小主!要是有不幹凈的東西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