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番外3
“什麼?”楚將軍疑似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哪裏?”
將軍夫人方清婉淡淡道:“青樓。”
楚鴻楚將軍臉上神色幾變,最後一拍桌,咬牙切齒要起身:“無法無天!我這就去——”
“坐着。”方清婉輕飄飄一句話就把楚鴻定在原地,她似乎天生不知道着急,“我還沒說完呢。”
楚鴻有意要把楚槊家法伺候一遍,但夫人的話不能不聽——大將軍對夫人那可是言聽計從。
“他是愛朝青樓跑,不過不是去花天酒地的,底下的人都告訴我了。”方清婉道:“他可比你厲害,時下京城大小姑娘間最追捧什麼衣服樣式、巾帕簪花、胭脂水粉,他樣樣懂行。”
楚鴻覺得自己不能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兒比下去了吧:“我回京路上給你帶的東西可是不喜歡?”
“喜歡。不過懂行不是指這個。”方清婉說著拿起一盒胭脂,“這是什麼顏色?”
楚鴻:“紅色。”
方清婉又拿起另一盒:“這個?”
楚鴻不假思索:“紅的。”
方清婉點點頭收好胭脂:“這就是你跟他的差距了。”
糙漢楚鴻不明所以,都是紅的沒錯啊,還有什麼講究?
“大小物件他給我搜羅不少。”方清婉天生不愛笑,有那麼些許的笑意只淺淺散在眼角:“做娘的,這麼早就讓他操心了。”
“為人子女,應當應分。”
楚鴻心頭那股乍聞兩年未歸楚槊居然沉溺青樓的火氣已經散了,他想了想邊疆的形勢和京城的繁華,心中喟然長嘆。
為人父母總是盼着子女好,在為父這點上他自知自己做的不夠好:長年在外,每次回家少年一天一個樣,轉眼奶娃拔高長大,他越發覺得自己對著兒子滿腹的話無從說起,只好擺出一副威嚴如山的嚴父樣。
“楚家到我父親手上,保住了滿門忠良的名聲,我實打實接了個爛攤子,連朝堂上的大人們,只顧紙醉金迷還沉在繁華的夢裏,這些年通商,偶有人諫言‘外族強勢可見一斑,四境防務應早作打算’,都被嘲笑為杞人憂天。”
楚鴻苦笑一聲,他扭頭,視線落在院子裏正扎馬步的楚槊身上:“我總想他要出息,不過最好能輕鬆點,由我整理好爛攤子,收拾漂亮了再交到他手上,可近來……真是越發覺得力不從心了。”
高枕無憂的大人物們,竟無人睜開眼瞧瞧,在四境之鄰迅速崛起之際,還做着泱泱大國捨我其誰的美夢,他們這些替國操碎一顆心的,還得提防着哪天自家窩裏反不等外敵動手,自己人就把自己人滅了,都叫什麼事兒呢?
“所以我不喜歡你給他起的名,槊。橫槊賦詩,文武雙全,做什麼一定要有保家衛國的英雄本事呢,”方清婉也看向自己的幼子,背對着他們扎馬步,一根小小的脊樑戳得筆直,她目光深遠,“能守得一個小家,此生平安喜樂,得一良人到白首,也就夠了。”
楚鴻眼神動了動,握住了方清婉的手。
“我心許英雄男兒,此生不悔。只是不忍再看後輩與我們一樣,勞神苦形了。”
楚鴻在夫人這裏討了溫存,跨出門去,靠近那正在扎馬步的小子。楚鴻收了在夫人面前的模樣,負手而立,端出了一張鐵打銅鑄的臉,他在軍中本就軍威甚重,不笑的時候,眉目如刀,非常能唬人。
他故意踩着重重腳步走過去,還沒走近,就看那小子胳膊一垮一松,彎腰捶腿沒了正形。
楚鴻眉頭一皺,重重的乾咳一聲。
楚槊轉過臉來:“將軍。”
又不是在軍中小玩意兒瞎叫什麼將軍!他都不肯叫我一聲爹!
楚鴻內心碎嘴,面上不動如山:“讓你扎馬步,偷什麼懶!”
楚槊一板一眼:“兩個時辰,到了。”
楚鴻:“……”
他當然不肯承認他忘了,他在小破孩兒面前還有沒有面子了,楚將軍威嚴道:“再加一個時辰的劍法。”
楚槊深吸了口氣,看來有種想頂嘴的徵兆,楚鴻還有點期待,準備洗耳恭聽,就見楚槊一轉身:“是。”
嘖,小鬼除了臉,渾身上下哪還有可愛的地方?
“慣用的劍落在我院子裏了,容我去取。”
楚槊走到院門口,就聽得楚鴻叫道:“等等。”
還有什麼事兒?楚槊有點兒不耐煩。
“你,你給你娘買的胭脂,哪家買的,有什麼講究?”
楚槊聞言一愣,新奇的看着他爹。反正他沒把自己放在眼裏,楚鴻也決定不怎麼在楚槊面前要臉了:“沒大沒小,問你話呢。”
路易斯發現這天楚槊心情額外好,但是他努力壓着嘴角,好讓自己看起來笑得不那麼傻。
“遇到什麼好事兒了?”
楚槊想了想:“碰見一個傻裏傻氣的人,特別可樂。”
路易斯點點頭。
“你爹這次回來也待不了幾天,這幾天你就少往外去,多跟他處處吧。他嘴上不說,在外也很掛記你的。”
聽到“待不了幾天”,楚槊神色肉眼可見黯淡下來,他低低的“嗯”了一聲,沒滋沒味。
方清婉和楚鴻知道路易斯是個奇人,他救得了楚家,可楚鴻背得東西太重了,楚家列祖列宗把釘子打進他骨頭裏,註定把他釘死在河山之上,可楚槊不一樣,父母還沒有把枷鎖遞給他,他還能飛,楚槊只記得娘親把自己託付給路易斯,並不知道楚鴻做出選擇的時候,也沒忘記託付自己。
“連大牢都能神不知鬼不覺進來,老朋友,你現在告訴我你是仙是妖我都信的。”
路易斯:“你不走?”
“走不了。別用那麼不解的眼神看着我,我很羨慕你的自由自在,可我這顆心和這把骨頭註定了我做不來。”楚鴻暗嘲一聲:“倘若我能更沒心沒肺一點……不提了。你能來救我,多謝你這份心,你這人一直冷冷清清,看着無心無情,其實我知道你懂,只是你還沒遇到對的事,對的人,得有人來替你敞開門,你看,無情無義之徒怎麼還惦記着來救我?”
這只是舉手之勞,路易斯想,但是他發現這句冷淡的話竟然意外的說不出口。
“我走之後,以清婉的性子必然……她嫁給我,是我好命,是她命苦。”楚鴻抹了把臉:“還有那個小崽子,千家萬戶,怎麼就投胎當了我兒子。”
漆黑的牢獄中火光也透不進來,楚鴻一時有點說不下去,沉寂了好半響,打起精神,竟然還能揚起一點語氣:“你在我府上白吃白喝這麼多年,沒幹過什麼活兒,現在活計來了,以後就照顧照顧我的小少爺吧,帶他走,我楚家不欠天下什麼,不需要他償;既然忠良名聲已經毀在我這個逆臣賊子手裏,也沒什東西能給他了。”
路易斯沉默半響:“有什麼話要我帶給他嗎?”
楚鴻坐在草堆上,抬頭看了看漆黑的頭頂:“……沒有,從此以後他就只是楚槊,活成楚槊就夠了,不需要我再多嘴了。”
楚鴻留給楚槊的印象,大多是嚴厲刻板,威嚴如山;方清婉在他記憶里,總是逗也逗不笑,好像世間諸多事碰上她都變得雲淡風輕。
這兩人並非什麼也沒留給他,他們已經給楚槊留下了最無可代替、最寶貴的東西。
至於路易斯……已經超額完成對兩人的承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