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五月盧城，微風，少雨，氣候正是最舒服的時候。

季晚穿過馬路，經過一排排商鋪轉進巷口。她今天來了剛裝修好的工作室，窗外日光斑駁地投在光潔的地板上，季晚站在門外，臉上浮起滿足的笑意。

她按了指紋鎖走進辦公間，望着這花了一個多月的心血，入目的白色簡約而乾淨，淺藍色的百葉窗與同色系座椅隱約讓辦公間的風格透着一絲地中海氣息，清明簡潔裏帶着令人放鬆的舒適。

趕來的艾慧走進辦公間，有些驚訝：“季總，你今天不是不過來嗎？”

季晚轉頭看向艾慧，將頭髮簡單挽在腦後，“別叫我季總，我比你大，叫我聲姐就好。”她蹲下身去拆包裝盒，“打印設備到了，我們一起搬到那邊去。”

“哎！”艾慧忙上前幫忙，兩個人調試起打印機。

窗外照進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的間隙斑駁地落在女人臉頰與脖頸處，原本白皙的人彷彿晶瑩似琥珀，她側臉精緻，卷翹的睫毛顫動下，眼底明媚處彷彿有股特殊的力量。

忙完后，艾慧才有機會說起：“我真的太開心了，這種工作環境跟前面寫字樓里那些公司比起來簡直不要太贊！乾淨夢幻到想天天加班！”

季晚一笑：“那我記下了，以後加班你帶頭。”

艾慧吐了吐舌頭。

季晚正是這間情感心理工作室的老闆，準確來說，她是個剛剛創業的小老闆。她今天不是專門來工作室的，她約了人在前面的商場碰面。季晚囑咐了一些明天正式開業的事情後走出了工作室。

剛到路口，她碰上這間辦公室的業主。

業主楊女士有些微胖，看見季晚時急着穿車過來，喘氣停在季晚身前，“季小姐，你在呀。”

季晚微笑回應，對方操着一口盧城本地話告訴她：“不好意思喲，我們的租賃合同本來寫的是租金半年一交，現在你可能得一次性付清我兩年的租金……”

突如其來，季晚愣了一下，兩年的租金？除去交過的那半年租金，意思是她必須再拿出32萬來。

可現在32萬對於季晚來說幾乎是筆巨款！

季晚短暫地發愣後跟楊女士商量着能不能繼續半年一交，楊女士雖然臉色帶笑，但並不樂意。

在人屋檐下，只能先低頭。季晚禮貌含笑：“楊姐，我們的合同簽訂后就具備法律效應……”

楊女士站到樹蔭下，已經有些不耐煩：“我說季小姐呀，你也是老闆嘛，三十二萬四千塊對你來說肯定是很輕鬆的咯。之前是我家那個老煙鬼看你是女孩子才答應讓你半年一付，可那半年的字都是後面劃了添上去的呀，你跟我談什麼合同嘛。”

楊女士嗓門大，這番話說完已經像在跟季晚爭吵。季晚臉色保持平靜，大腦里飛快計算着接下來工作室運營需要的成本和自己生活上的開銷，她計算后發現這筆錢更加令她為難起來，“我們一年一付怎麼樣？”

她是心理學與法律雙博士學位，眼下合同突然變化，她是占理的那方。

只是這次楊女士是鐵了心要改合同，季晚捕捉到楊女士眼底看她時的一絲敵意，知道該是上次楊女士身邊那個看她時一臉猥.瑣的丈夫讓楊女士誤會了她。

“我今天也是路過碰見你了，不是催你現在就交，我可以下周再過來拿錢。”人情世故，楊女士說著客套話，但態度依舊斬釘截鐵。

楊女士見季晚沒開口，帶着絲意味不明的笑，“季小姐人長得這麼漂亮，你男朋友肯定很有錢吧。不過看你幾次裝修都是跟你那個員工，就算是單身，以你的身材臉蛋一定可以傍到個大款的啦，女人嘛，創業不容易，做什麼都是能理解的……”

做什麼都能理解，靠臉掙錢嗎？

季晚開口：“楊姐的意思我收到了，我下周一讓助手把租金打到你賬上。”

她很明白如今的處境，濱江路這裏地段好，租金比起前面那幾棟寫字樓簡直便宜了三四倍。而且她租的這棟樓雖然是居民樓，但因為處在這樣繁華的中心地段，樓下幾乎都已經改成了小有規模的工作室，後面幾處LOFT也讓這裏變得十分商務化。

有些人情真是難以用律法制勝。她剛回國創業，資金準備不足，工作室剛裝修好，她沒有精力再重新折騰。

季晚想着這筆巨款，穿入高樓林立的大廈里，去了安業廣場的商場一樓。

手機正好響起鈴聲，是閨蜜張茶茶打來的，她今天正是要幫閨蜜的表妹把關，考察一下對方相親的對象。

季晚按了接聽，張茶茶問：“到哪了？我表妹已經到1樓的咖啡廳了，她有聯繫你嗎。”

季晚掃過麵包店旁的一家咖啡廳回答：“我已經到了。我有幾條微信消息，可能是你表妹發來的，我掛了看看。”

“等下。”電話那頭張茶茶喊了一聲。季晚握着手機，聽見那邊不停響起孩子們的嬉鬧聲，“今天我班裏請不到假，不能陪你們一起，晚晚，你拿過很多專業獎，一定幫我表妹把把關，晚上我請你吃大餐。”

季晚一笑：“放心吧，有你的威逼食誘，我能不從么。”

季晚聽見電話那端突然喊了一聲“又不見了”，緊接着聽張茶茶說，“先掛了，我班裏的小霸王又逃課，頭疼死我了……”

季晚知道身為幼師的閨蜜又要去應付那幫貴族幼兒園裏的皇子公主們了。掛了電話，她點開張茶茶的表妹趙珊發來的微信，回了語音，“我也到了，這就進來。”

她走進咖啡廳，看見穿着白色復古花邊襯衫的趙珊。趙珊也注意到了季晚，同時咖啡廳里的幾個女孩子也都朝季晚投來目光。那種瞬間的發滯停留了幾秒，大家轉而移開目光，沒有再朝季晚這邊看。

現在這個社會從來不缺漂亮的臉蛋。與擁有美貌比起來，季晚倒渴望擁有個有趣的靈魂。

趙珊站了起來，有些靦腆地望着季晚微笑，“晚晚姐，你比你朋友圈裏的照片更加好看。”

“你也不像茶茶說的那樣拘謹。”季晚在說話的同時已經將趙珊的外貌與穿着收入了眼底。

Vintage風少女年輕而靦腆，雙唇飽滿肉厚，這種面相極重感情；唇紋條理深明，親和力強。季晚也注意到趙珊領口別緻的花邊與褲腿上方兩顆祖母綠水晶石紐扣。

她已清楚，趙珊是個外表溫柔、內心熱情，注重精神共鳴的小女生。

趙珊說：“我平時沒怎麼出門，在家裏畫畫就是一整天，這次我也覺得對方不錯，晚晚姐，靠你啦……”趙珊對季晚已經建立了微信上文字聊天的那種親切感。

季晚知道她想談戀愛心切，點頭叫她不要緊張，跟着她去了男生約定好的餐廳。

兩人一起上了五樓，一前一後走進餐廳，季晚看見趙珊坐到了男生的那桌位置后，找了他們靠後的座位也坐下。

她這個角度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見男生的動作，也能聽見他們的交談。

點餐時男生還是禮貌的，看他目光的注視一直停留在趙珊身上，季晚對這個男生的印象分也打高了一些。這是一間楚菜餐廳，武昌魚上來時，男生先夾的是頭部。

吃魚從魚頭開始的人積極進取，成功欲強。

他比較善談，聊到一些話上將趙珊逗笑，雙手也跟着交談做起手勢來。季晚望去，男生掌心向上。

可惜趙珊並不清楚那些肢體語言，男生的內心此刻正在希望被人肯定，如果趙珊在此刻迎去一句讚美，勢必能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季晚只點了一杯現榨果汁，她再觀察了大概十分鐘，接到了張茶茶打來的電話。

“進行得怎麼樣？”

季晚說：“別擔心，回去后我會跟趙珊說些建議，我看這個男生人品上挺靠譜的，除了有些能吹才華。”

張茶茶問：“怎麼吹啦，這個男生確實有些才華的。”

季晚一笑：“他說他寫一章就能買一個廁所，寫200章小說章節就能在盧城買套小複式。”

張茶茶沒有怎麼吃驚，“嗯，應該是吧。”

季晚咋舌：“那我也改行去寫小說得了！”

“你有這個才華嗎？你還是趁年輕漂亮找個好男人，越晚越沒市場。”

季晚跟張茶茶故意調侃起來：“你是不信我的內心勝過我的外表？我也是百年難遇的才女子。”

電話那頭響起鈴聲，張茶茶說：“哈哈不聽你吹牛了，我上了課，下班了去找你。”

電話被掛斷，季晚對趙珊這邊也注意得差不多了。她付了錢走出餐廳，給趙珊發微信說晚點告訴她些總結。想起頭上壓着的三十二萬巨款，明天工作室正式開業的喜悅都被沖得沒了蹤影。

這層樓很安靜，季晚朝觀光電梯走去，準備先回家。但是安靜里突然響起一聲稚嫩的叫聲，季晚這一回頭看見身後那邊的自動扶梯處有個三四歲的小孩在掙扎。

情況不太正常。

季晚大步跑過去，這才看見小男孩褲腿被卡在電梯齒縫裏，而他正着急地邊“咦呀”邊大拔褲腿。

季晚的心都快跳出來，她尋找到緊急按鈕按停了電梯。

忽然停止的慣力將小男孩的身體拋出，季晚忙蹲在他身後一把接住了他。

小男孩扭過身，昂起腦袋瞅季晚，季晚也在這時看清了懷裏這個軟乎乎的小人。

白嫩得發光的萌娃臉上嵌着紫葡萄般閃亮的大眼睛，他眨着一雙跟季晚很像的大雙眼皮，斜斜地勾起小紅唇朝季晚笑，“哇，大美人！”

季晚被逗樂，但是沒時間去逗小孩，她拿出包里的修眉刀割下那截卡在電梯齒縫裏的褲腿，看見那條細嫩的小肉腿已經有紫紅的一片擦傷，“疼不疼，小朋友，你爸爸媽媽呢？”

小男孩搖頭，依舊目不轉睛盯着季晚看，“男子漢嘛，這點小傷要吃進肚皮里噠。”小嘴裏嘟囔着又說，“美人阿姨，謝謝你幫助我。”

季晚對上眼前童真的笑臉，也朝小男孩笑起來：“小朋友，你爸爸媽媽是在這層吃飯嗎，我送你過去。”

小鬼這時緊緊摟住她脖子不放，季晚頓時感覺到一股奶香撲鼻，這團軟乎乎的肉糰子正往她懷裏蹭。她有些無奈地抱起男孩，“你叫什麼名字？我帶你去廣播室找你家長。”

“我叫盛苒，美人阿姨你叫什麼名字？”奶聲奶氣的稚嫩聲響起，還帶着些認真。

季晚望着這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女性生來的母愛也泛濫起來，她抱住男孩去問廣播室怎麼走，低頭朝男孩笑，“你可以叫我晚晚阿姨。”

前頭傳來急促的一串腳步聲，季晚抬頭看見身前趕來一個男人。男人緊張地望着季晚懷裏的盛苒：“小少爺，你剛才去哪了。”男人如釋重負地朝季晚道，“不好意思女士，這是我上司的兒子，我要帶他過去。”

懷裏的小人不高興，摟住季晚脖子的手變緊，季晚頭皮一痛，應該是孩子不注意扯到她頭髮了。

她問男人：“是嗎，我是在電梯口碰見他的，我問問他。”季晚看出男人不像說謊，但為了謹慎她還是低頭朝懷裏的小人問，“小盛苒，你認識這位叔叔嗎？”

盛苒雖然不樂意，不過也乖乖回答了季晚。季晚弄清楚狀況后才放下懷裏的人，對男人說：“他剛才一個人在自動扶梯那邊卡到，你快帶他去附近的藥店處理一下傷口。”

男人臉色變得更加緊張，季晚離開后，盛苒很捨不得地要來追她，直到男人抱起他走了相反的方向，盛苒奶聲奶氣的聲音才變成了哭腔，“晚晚阿姨，留個手機號唄……”

季晚無奈一笑，現在的萌娃都成撩妹高手了？

她沒有再想這個小插曲，下到一樓，走出了商場大門。

……

安業大廈董事長辦公室，身穿西裝的中年男人對沙發上端坐的男人陪起笑臉。

“盛總，讓小苒受委屈了，這次電梯事故純屬意外，我已經責令監管部嚴加排查，其實我們商場從來沒發生過這種電梯隱患……”

中年男人的解釋似乎沒有作用。

陷在棕皮沙發里的男人站起身，剪裁精緻的黑色西裝勾勒出男人筆直英挺的身形，他面如沉霜，緊抿唇線，在中年男人再說了許多賠笑后平靜地開口。

“盛氏投資安業百貨以來，盈利比率一低再低，我實在沒看到你們的誠意。”

男人轉身，邁開修長的雙腿離開了辦公室。

B2層車庫，加長版勞斯萊斯幻影駛向出口。車裏，男人臉上的沉霜已經化成了寵溺的笑容，修長的指節鬆了松領結，低頭朝兒童安全座椅上的盛苒看去。

“爸爸幫你出氣了，以後也不會再理他們，還撅嘴？”

盛苒小嘴翹得老高，轉着眼珠，甩起小短腿嘟囔：“我想要晚晚阿姨。”

男人皺了皺眉，駕駛座的司機忙回：“盛總，是救了小少爺的那位女士。”

車子駛向路面，沿途繁華林立，還是沒有吸引住孩子的視線。

副駕駛，年輕的女助理問：“盛總，是去公司還是回別墅？”

男人沉靜回應：“先送小苒回去，把會議改期。”他低頭去哄孩子，綻起笑時，緊抿的唇線揚起弧度，一雙桃花眼下也帶起兩道好看的卧蠶，“乖兒子，爸爸送你回家，程姨會跟你玩。”

盛苒還是不依：“我就要晚晚阿姨，晚晚阿姨是我見過的明星里最好看的……”

男人垂眸沉思“明星”兩個字，司機見過季晚，解釋道：“盛總，是那位女士長得確實很漂亮。”

男人釋然，他的兒子跟在他身邊的確見過一些明星，所以才會誤認為長得好看的都是明星。

男人將手邊的文件飛快簽了字：盛青遲。

他抿起唇笑：“那位阿姨跟你爸爸我比，誰更好看？”

“當然是晚晚阿姨。”

盛青遲承諾：“乖乖回家裏，婉婉阿姨我給你找回來。”

“真噠！”

“嗯，你爸不欺負三歲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