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查理有了一個家(2)
等查理填完肚子,我們穿過一條梯子般陡峭的老街。兩邊店鋪林立,那些漂亮的字體織成垂直的廣告,而我們目不斜視,一路小跑奔向闡口的星星渡口,我的車就停在那兒。傍晚的霧氣從水面升起,很快,崎嶇山路兩邊的桔色燈光就看不清了,這座富有傳奇色彩的殖民地島上的富人和名人就住在山頂。在香港過馬路總是要冒生命危險,但查理早已適應了這種混亂,嘴裏不停地叫着“OK,OK,OK。”好像在讓我放心。女王大道上翻滾着古老中式和現代英式交道工具的混流,它們唯一的共同點是完全忽視走路的人。三輪車上的乘客神情緊張,車夫朝更易受傷的兩輪黃包車使勁按鈴,這些戴錐形帽穿草鞋的苦力使出渾身力氣穿梭在街頭洪流中,周圍全是塞滿中產上班族的紅色雙層巴士和駛向山頂“上流社會”別墅的羅爾斯·羅伊斯。從車上我們可以看到港口的全景和中國大陸陰影晃動的群山鋪展在眼前。萬船漁火像螢火蟲一樣跳動在“芬芳之港”四周;小舢板上,母親們在船尾奮力搖動巨槳;蹣跚學步的小孩兒拴在甲板上玩耍,晾的衣服像旗子一樣在風中飄擺。裝飾華麗的燈籠高掛在杆子上,一部分乘客停在港口香港這一側,其他人要在星星渡口登船穿過一英里的海峽回到九龍半島。甲板兩側的電燈在水波中顯得模糊不清並且使船隻顯得好像大了一倍。深水處,那些黑色寂靜的中國平底帆船機敏地躲避港口的巡警。東南風吹漲了那些五顏六色的船帆,把它們吹過雷岳關,把更多的難民從大陸偷渡到已經過分擁擠的英屬殖民地。英國驅逐艦和美國戰列艦就停在港口中部,隨時待命,這讓香港人想到越戰是如此之近。明亮的小聖誕樹裝點着滿是槍炮的甲板,歡快的氣氛與四周極不協調。各種小船在周圍快速穿梭,細小的手電光跳動在黑暗中。我注意到一艘沒上燈的銹跡斑斑的澳大利亞商船,心想查理是否就是在那黑暗發臭的船艙中被帶到香港的。夜幕降臨,整個港灣換了一幅模樣。環繞着山頂,梯隊似的大樓射出一排排燈光點綴着隱約可見的山坡。我把查理放在四女兒座位上,這樣他就能從車窗里看到旺角中國區的王素喜酒吧、中藥店和藤製傢具店。我們開始爬坡,翻過崎嶇的山坡來到退潮灣的公寓區,周圍盛開着鮮黃的木槿花。一路上我們相互打量着,他用懷疑的眼光看着我,隨時準備自衛。我則有點好奇和惶恐,他對人的了解很可能遠勝過我對鸚鵡的了解。我聽說家養的鸚鵡吵鬧,性格外向,但我對他們的叢林本性一無所知。我非常同情人類貪婪的受害者。他生在野外,和他的家人在澳大利亞的林子裏自由飛翔,現在卻來到這座擁擠的中國城,一隻腳拴在一個小孩的座位上。對一隻生長在叢林裏的鳥來說,這一定是無法忍受的屈辱,而他似乎輕鬆地承受了這一切。查理的歷險早就開始了。先是在澳大利亞叢林中被綁架,直接或幾經轉手賣給有鴉片癮的水手,坐船來到香港,再賣給狠心的有鴉片癮的小販,接下來4年就被拴在貓街供大家逗笑。我不知道他有多大,但我猜他還年輕,因為鳥販子一般捉能馴化的小鳥。我不願意想這些熱情活潑的鳥所遭受的各種痛苦,被人從家裏突然抓走。查理一定是最強悍的,因為他活着見證了這一切。只有一小部分外來的鳥能活下來。被捕捉的悲慘,餵養的漫不經心,還有貨艙中惡夢般的旅行,使大部分鳥在抵達香港街頭或寵物商店之前就死於飢餓和窒息。沒有確切記錄但肯定有大量的鳥傷心而死。可以肯定的是在我付了80元港元之前,查理已經在貓街拴了4年,而我現在要向飽受折磨的丈夫解釋為什麼要買一隻處境悲慘的鸚鵡。我們一家剛從莫斯科搬來。在那度過了有趣的3年,但再也沒有回去,歷經了尼基塔·赫魯曉夫時代和古巴導彈危機。托平被調到香港任《紐約時報》東南亞分部主任,大部分時間都忙於報導越戰。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那天下午,在香港街頭幾百萬的步行者中,偏偏是我碰巧遇到了那個小販和查理,我當時並不知道我的生活將從此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