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廟街邂逅(1)(圖)
小販道:“你喜歡鳥嗎?100元,不再還價,OK?”鸚鵡突然決定自己成交。“OK!OK!”他反覆模仿小販的聲音,昂起頭直視我的眼睛,那目光是懇求也是命令
一切都始於香港一條神秘的小巷貓街。中國南海的這個小島上一個典型的濕熱的下等狹窄的石子路上塞滿了各式小攤小鋪,街上擠滿了世界各地的人,充斥着各種聲音、氣味、燈光和音樂,這就是香港奇異的生活。我當時在設在曼德琳酒店的《普通話雜誌》當編輯。我剛從酒店出來在貓街上的古玩店轉悠,突然一聲可怕的尖叫搖撼了濕重的空氣,蓋住了所有噪音和混亂。儘管天氣很熱,我的身體卻一下僵住了。循聲望去,我看見一個面目卑瑣的鴉片小販穿着骯髒的黑袍蹲在地上,周圍放着一堆銀嘴長煙袋,旁邊的木架上站着一隻可憐的桔黃冠鳳頭鸚鵡,他被拴着一條腿,有一隻烏鴉那麼大,一群衣衫襤褸的小孩正在撩撥他。小販鼓勵小孩用開岔的木棍捅他,這樣,可憐的小東西發出尖叫會吸引像我這樣的潛在顧客。小孩們咯咯笑着,快被激瘋的鸚鵡用他的彎勾黑喙叨着木棍,抖動桔黃色冠子像印第安戰旗,嘴裏用中文咒罵他們。我心裏怦然而動,但我走開了。在遠東的城市我已經目睹了太多的暴行。我感到對人類的殘忍無能為力。“他王八蛋!”我聽見鳥在尖叫。(直譯成英文:你是烏龜蛋!)我一下驚呆了。這句罵人話英語聽起來並不那麼糟,但對中國人是個可怕的侮辱。其他類似的罵人話我只聽父親用過。父親13歲以前在中國內地長大,他父母是中國內陸傳教團成員。他告訴我當他父母出去傳道時,他跟那些異教徒廚師混在一起,就這樣學會了漢語,罵起人來像個地道的中國人。我回頭看去,鳥顯然很難過,紅褐色眼睛因恐懼和屈辱而凸起,鋒利的喙子已經乾裂,白色的羽毛髒亂不堪,粉色禿斑玷污了前胸和大腿,我可以看到他腿上的鏈子拴得很緊。儘管如此,他還是那麼美麗,讓人不忍離去。他用極度痛苦的眼神哀求地望着我。雖然我一直強烈反對買野生鳥或其他不得不關在籠子裏的動物,但我還是衝動起來,想把這位落難者從人類的野蠻中解救出來。他的確勇敢,雖完全陷入困境仍蔑視地反抗着,維護自己的尊嚴。當然小販早就注意我了。“嘿,小姐,買鸚鵡嗎?”他嗓音沙啞,英語極差。“他,很機靈,說很好的漢語,200港元OK?很便宜。OK?”“你在哪弄到的?”我問道。他知道自己得手了,用骯髒彎曲的長指甲撣一下成吉思汗式唇須,然後揪一下下頦上亂糟糟的稀疏的灰色絡腮鬍,乾笑着,露出幾顆有檳榔印的牙齒,越發卑瑣可疑。“澳大利亞,”他說,“用很多鴉片跟水手換的。”兩隻枯瘦的手做出握鴉片煙袋的動作,嘴裏深吸一口,用眼神暗示着我。我表明自己對鴉片不感興趣並問他搞到這隻鳥有多久了。“可能有4年了。”他豎起四根被鴉片熏黃的枯瘦的手指。很難相信這隻美麗的鸚鵡已經遭了4年罪。“我出50。”我聽見自己說道,希望他會拒絕而結束這一切。他顯然驚呆了,口水掛在鬍子上,小眼睛裏滿是淚水,嗚咽道:“6個孩子,要養6個孩子,你喜歡鳥嗎?OK,100元,不再還價,OK?”鸚鵡突然決定自己成交。“OK,OK!”他反覆模仿着小販的聲音,昂起頭直視我的眼睛,那目光是懇求也是命令。“OK,OK!”他命令着,好像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的思緒開始加速。把這麼一隻邋遢可憐的鸚鵡帶回家怎麼解釋?我已經有4個孩子和孩子們從街上撿回來的3隻貓,還有我丈夫托平,整天忙於為《紐約時報》報導越戰。在莫斯科住了3年,最近剛到香港,客廳沒有任何傢具,餐廳沒有椅子,甚至沒有餐桌,買只鸚鵡?我瘋了嗎?我準備走開。“OK,OK,OK!”鸚鵡喊道,聲音非常急切。我又看了他一眼,“好吧,OK,OK,OK!”我模仿着他的聲音。我還有什麼別的選擇?我開始為自己的無理行為辯解。對了,他出身澳大利亞,我是加拿大人,我們同屬英聯邦,我怎能拋下自己的同胞不管呢?還有,今天是10月2日,大女兒生日,我還沒準備禮物。太好了!就把這隻鸚鵡送給蘇姍作生日禮物。這也說不通。“80元怎麼樣?”我心裏明白自己本不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