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郭越驚詫非常,身上的酒氣化作冷汗,登時消散,他急忙看看四周,確定無人,低聲問蕭元煜,「你問過他?」
「嗯。」
「是何人與他?瓶內何物?」
「他不肯說。」
郭越盯着蕭元煜,他臉色平靜,彷佛在說一件極其平常的事。
「你……」他咽咽喉嚨,只覺聲音發虛,「你到底回京城來做什麽?」
蕭元煜看着他,沉默片刻後卻莞爾,再給他酒盞滿上,「外甥方才不是說了,想舅父了,回來看看。」
而此時的皇宮中,「砰」的一聲,精緻的酒盞在地上摔得粉碎,內侍和宮人們唬了一下,連忙伏跪在地,不敢出聲。
「增兵十萬,他這是何意?」皇帝面色鐵青,又將一份奏章用力摔在地上。
「陛下。」溫太后責備地看一了他眼,讓左右都退下,「何必發這麽大火,去年北邊年景上好,胡人養得馬肥,元煜要增兵,也是為了及早防範。」
「將朕的禁軍都給他得了。」皇帝冷冷道:「朕的兒子都知道北境的事朕管不了,朝中的大臣,說不定還有人覺得他才是父皇屬意的儲君。」
「可你才是皇帝。」溫太后微笑,「皇帝只有一個,你是太子繼位,名正言順。」
皇帝依舊神色不豫。
溫太后看着他,低低道:「陛下若實在心煩,他也不是動不得。」
「殺了他?」皇帝有些不耐煩,「他要是能隨便殺掉,朕還會等到現在?」
「陛下是明君,怎會弒親?」溫太后笑笑,將一枚杏脯放入口中,看着他,「他只帶了一千親衛,沒有軍隊,京城二十萬禁軍還困不住這點人嗎?他現在回來,可是陛下收回北境兵權的大好時機呢,離開了那幾十萬大軍,他算得什麽?」
皇帝卻皺眉,「可胡人……」
「胡人怕什麽。」溫太后冷哼,「陛下忘了?幾年前不也是胡人幫了大忙。」
皇帝沒有說話,看着銅燈上的燭火片刻,閉了閉眼,「朕再想想……」
【第二章】
第二天,來接中山王去太和苑的內侍早早到了王府,為保萬全,馮暨把原班侍從都派了去,暮珠更是被要求貼身跟隨。
出發前,暮珠給夏初華的臉精心地上了一層妝,看起來氣色蒼白孱弱。
「去到就說你水土不服、生病了,那些人就不會讓你說太多話。」暮珠說著,晃晃手裏的藥瓶,「這是個奇葯,那些人要是纏得緊,就給你服這個,一刻之內手腳抽搐、高熱不止。」
夏初華一聽,就知道這缺德物事定是馮暨給的,翻了個白眼。
一番折騰之後,夏初華穿得精緻貴氣,在眾人環伺中上了馬車。
太和苑地處郊外,佔地近十萬頃,是京城裏最大的皇家園林,夏初華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興緻勃勃地往車外瞄,只見宮室錯落,或宏偉、或秀致,樹木山川、湖光曠野,各種景緻應有盡有,其間花樹紛繁、珍禽鳴唱,美不勝收。
原來皇帝的花園有這麽大、這麽好,夏初華心裏道。
太皇太后住在壽安宮裏,望見宮門的時候,眾人忽而聽到一陣車馬聲,抬頭望去,只見大路分作人字,另一隊車馬正轔轔馳來。
夏初華挑開一點車幃,只見那車上旗幟招展,是一隻玄武,玄武?夏初華覺得眼熟,忽然想起來,畫著玄武的旗幟,不就是……
「大王。」只聽外頭的侍從來稟報,「朔北王就在前方,邀大王一同入宮。」
「大王受殿下邀約,甚為高興,只因大王身體虛弱,入京後又水土不服,吹不得寒風,不能與殿下共乘,望殿下體諒。」壽安宮外,中山王的內侍畢恭畢敬地在蕭元煜車前稟道。
蕭元煜看看不遠處那輛漂亮嚴實的馬車,微笑道:「如此,自當以王侄身體為重,待入了宮再敘便是。」
內侍拜謝,又說了一番客套話,退了回去。
「這個中山王身體果真差成這樣?」田彬騎馬跟在蕭元煜車旁,聽得這些話,欷歔道。
徐衡也道:「我看這是慣出來的,讓他跟我們到塞外去見識見識什麽叫窮山惡水,這病興許立馬就好了。」
二人邊說著邊走,宮門衛士驗了身分之後行禮放行。
兩隊車馬匯作長龍,轔轔馳入壽安宮中,早有太皇太后的內侍和宮人在殿前迎接。
蕭元煜下了車,回頭看去,只見中山王的車前,內侍們忙忙碌碌,抬着炭爐,將包了錦的轎凳放在車前。
田彬和徐衡瞧着這陣仗,眼中不掩嘲笑的目光,可等到裏面的人扶出來,二人都愣住,只見中山王錦袍玉帶,外披一件狐裘,精緻蒼白的臉在厚實的衣物包裹下,更顯得弱不禁風。
「咦?他……」
田彬覺得眼熟,正待細看,蕭元煜卻道:「你二人在宮外等候。」
田彬和徐衡不敢再多說,行禮應下,狐疑地走開。
夏初華被暮珠強加給自己的那身厚衣服捆得難受,剛下了馬車,以為能透口氣,沒想到暮珠又給她披了一件裘衣。
「你想憋死我。」她咬着牙道。
「這都是丞相吩咐的。」暮珠無辜地說。
這時夏初華看到了朔北王,他修長的身影立在階前,似乎在看着這邊,一身玉色錦袍、衣帶當風,夏初華忽然覺得,有的人他不需要仆婢環伺、不需要華服高冠,站在那裏便渾然天成、氣霸一方,能教周遭美景通通失色,讓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忽視。
「朔北王在等着大王一道入宮。」內侍微笑道,讓人抬來步輦,「太皇太后聞知大王身體不適,特地賜大王乘步輦入宮。」
夏初華坐了許久的車,骨頭都要硬了,就盼着能走一走,看到步輦,微不可覺地癟了癟唇角。
蕭元煜看到中山王乘着步輦過來,那身雍容華貴的衣服,厚得足夠把人埋起來,裘皮堆上露出一張小臉,慘白慘白,看起來確實病弱。
身體虛弱、吹不得寒風……不期然的,蕭元煜想起陳留驛館中那個月光下的少年,再看看中山王,心中生起些玩味。
夏初華被那身衣服悶出了一身汗,又不能隨便亂動,十分不耐煩,但是朔北王在前面,她無論如何也不敢亂來。
到他跟前的時候,內侍正要將夏初華從步輦上扶下來見禮,蕭元煜道:「王侄身體不適,虛禮便免了吧。」
夏初華心裏翻了個大白眼,誰要你體諒,讓我下來啊……她心裏沒好氣,可是見蕭元煜盯着她,只能道:「多謝王叔。」說罷在步輦上行了個禮,「王叔請。」
蕭元煜莞爾道:「王侄請。」說罷與他一道往殿上走去。
太皇太后喜歡熱鬧,此番賞春,許多皇親貴眷也隨同而來,蕭元煜本出身皇家,許多人看到他紛紛上前見禮,沒一會周圍變得熱鬧起來。
中山王第一次來,這些人也很好奇,紛紛來與中山王見禮。
夏初華從不懼怕面對大庭廣眾,看到這麽多年輕的貴族男女,俊俏靚麗、衣冠華美,也覺得十分新奇,她聽着內侍稟報身分,再打量他們,頗覺有趣。
她看到一位女子身上的瓔珞亮晶晶的很是好看,還想多瞅幾眼,突然發現朔北王瞥着她,夏初華一個激靈,忙收回目光,裝回病弱的模樣。
「拜見中山王。」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傳來,夏初華看去,卻見一個頭戴銀絲冠的年輕男子走過來。
她愣了一下,那是個生得極漂亮的男子,長眉斜飛、稜角分明,寬袍大袖迎風而立,淺笑的樣子,渾然一股紈褲風流之氣。
「那是衛國的王子明嘉,是個質子。」暮珠咬着她的耳朵道。
夏初華眨眨眼,她在中山國時,馮暨就曾派人給她專門講過一些京城的事,先帝時,為了保持與各諸侯國之間的信任,曾經下令讓各國派一名王子入京,名義上是享受皇家教習,實際上是做質。
夏初華對這些事只懂個大概,如今看看這位王子,上上下下無一不精、無一不貴,腰帶上的金子亮得扎眼。
「王子。」夏初華還禮道。
暮珠見人越來越多,心覺不好,忙做出一個扶住她的樣子,臉上掛起關切的神色,「大王,可覺得何處不適?」
這是暗號,夏初華看到她眼裏不就範便就義的威脅,只得掩袖咳了幾聲:「嗯。」
暮珠忙對蕭元煜一禮,畢恭畢敬地道:「殿下,大王吹了寒風,身體不適。」
蕭元煜看了低頭悶咳的中山王一眼,頷首,微笑對眾人道:「太皇太后想來等急了,還是快快進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