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
郭嘉一眼就看到了仨孩子。
屏退身後隨從們,他走了過來,抱拳給李昱瑾一禮,厲聲問郭添:“因何不回家?”
郭添正要說,郭嘉隨即道:“皇上即刻入宮,甜瓜回家陪着你娘去,快去!”
見幾個孩子還磨蹭着,郭嘉上了馬,回頭問道:“何不快走?”
李昱瑾道:“阿菩想入宮,去看看她的舅母生個什麼樣子。”
阿菩心說,我何曾想過入宮?
李昱瑾連忙給她一個眼色:小尼姑被賣進了妓院裏,再不去救,怕就要壞了戒了。
這種事情也不好張揚,否則,要叫長安人都知道有個小尼姑進了妓院,那小尼姑這輩子就做不得尼姑了。
阿菩於是點了點頭。隨即,李昱瑾騎着頭騾子,心有不甘的,回他的皇宮了。
這就只剩下郭添一人了。
老爹逛青樓,郭添暗猜,他應當是來看楊丹雍的。
江陵大都督楊之水曾經是李昱霖的少傅,雖說能力很強,但也一直忠心耿耿於李昱霖。郭嘉有意兜攬人才,想讓他忠心輔佐李昱瑾,才會破格,為皇帝納他家姑娘為妻。
雖說給予恩寵,但不會放下防備,所以郭嘉要來盯着楊丹雍,親自看看他是否有不臣之心。
不過,這些皆是大事,此刻於郭添來說,最重要的是趕緊進去,把小尼姑給從妓院裏弄出來。
*
不思蜀的東家,是倆姐妹。二十年前長安城有一對姐妹花兒,最擅雙飛,能叫這倆姐妹花伺候一回,天上人間,樂不思蜀。是以,當年的大商賈,達官貴人們為求叫倆姐妹雙飛一回,皆是一擲萬金。
後來兩姐妹年老色衰,但也攢下萬金之數。
二人為自己贖身之後,也不從良,轉而就開了這座不思蜀。因她倆本是伎子出生,恩客多的是,漸漸兒的,不思蜀就成了長安城最大的妓院。
二樓一間最上等的客房內,浴桶中花瓣滿灑,熱氣伴着暗香氤氳。
兩個老婆子正在替小尼姑解衣服。
妓院裏的大老鴇和小老鴇親自出動,正在觀瞻這一清早兒才送來的小尼姑。
就跟那和着晨露,才從地里撥起來的水蘿蔔一樣,剝了衣服的小尼姑光鮮膩嫩,朝氣蓬勃,鮮到不能再鮮。
大老鴇道:“也是巧了,得虧昨夜郭中書在此,咱們楊少爺沒時間要姑娘。也得虧她一進門就叫楊少爺給瞧見了,不過轉眼就看對了眼兒,那楊少爺就願意豪擲萬金,要了這小尼姑的初夜,趁着今日他還未上朝前,要替這小尼姑開個苞。真真兒,巧事撞一塊兒了,這就叫財運來了,想擋也擋不住。”
小老鴇道:“畢竟不曾調/教過,雖說瞧着細皮嫩肉的,別上了床,抓傷人可就不好了。”
大老鴇飛個媚眼兒:“你瞧她像個性烈的否?”
小尼姑略青的腦袋,光滑玉白的臉,緊閉着雙眼,坐在一缶水中,任兩個老媽子搓着洗着,嘴裏念念有詞,倆老鴇留心一聽,她念的是阿彌陀佛。
“我的小尼姑喲,佛菩薩是真有的,保佑咱們姐倆發大財,還保佑你有個如意郎君,至於你的真佛,他就在隔壁那間屋子的床上,一會兒上了床,記得要婉轉承歡,嬌一點,弱一點,最好再哭兩聲,放開你這細腰兒,玉身段,伺候好了真佛爺,不定他再豪擲個十萬兩,就把你買走了呢?”大老鴇越想越美,放聲大笑。
浴缶中的小尼姑忽而睜開眼睛,側眸去看大老鴇:“在樂游苑上,人拐子拐了貧尼,賣予高嬤嬤,總共得銀,十兩。”
大老鴇識女無數,傻的,痴的,顛的,自以為賊精的,什麼樣的姑娘沒見過。到了她手裏,還不是全都治的服服帖帖。
一聽這話,她突然覺得這小尼姑並不像外表瞧着那麼弱。
扭着身段兒走過來,盯着浴缶中兩隻眸子澄沏,玉軟相白,像只小兔子般的小尼姑,道:“所以呢?”
“高嬤嬤將貧尼轉賣予媽媽,獲銀一千兩。而媽媽將貧尼再轉一手,一萬兩。貧尼曾聽人說,商有百倍之利,則會讓商人不顧性命,為利瘋狂,而嬤嬤這生意,竟有千倍之利,難怪您連褻瀆佛菩薩的話都能說出來。”
小老鴇喲的一聲:“這小丫頭的算術可真精,我都叫她給繞暈了。”
大老鴇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千倍的利,冷笑道:“算術精有什麼用?能助她早日見她的佛祖,還是能幫她逃脫人拐子?”橫眉冷掃一眼,她道:“小尼姑,記住了,一會兒床上見那人高馬大的漢子,就是你的真佛,真要伺候好了,他帶走你,你此生就只伺候他一尊佛。
要是敢在床上耍犟脾氣,咱們這樓子裏每日神來佛往,你全得伺候一遍,媽媽我呀,保你日日都能修上幾段歡喜法,如何?”
小尼姑輕輕唔了一聲,香肩微塌,埋頭在兩隻骨形仿如雕成般優美的膝蓋上,彎曲的背脊,每一節椎骨似乎都在輕顫:“華嚴寺的靜慈師太,整日從四處搜尋被棄養的女嬰,凡有貌美者,養不過三五年便不知去處。
每每,靜慈師太總是說,她們是去伺候佛菩薩了。媽媽,她們可是在此伺候真佛菩薩?”
大老鴇道:“瞧瞧,這還是個知內情的。是的,她們恰是在此,伺候佛菩薩了。你不一也一樣,來了?”
小尼姑揚起頭來,眼眶兒紅紅,噙着成串珠兒的淚:“那華嚴寺可是文貞郡主出家修行的地方,你們竟敢作此等的污穢事,就不怕郡主知道了懲治你們?”
小老鴇稍天真些,湊到了浴缶邊,道:“我的小師太,郡主養着一座尼庵也是要花銀子的,便出家修行,郡主也是俗人,難道能不愛銀子?
咱們姐倆也是在替郡主謀福利,她要真不知道,咱姐倆哪敢呢?”
小尼姑吸了吸叫熱水熏紅的鼻子,叭啦啦就掉起眼淚來。
大老鴇道:“既楊少爺說也不必妝扮,就這樣清水出芙蓉的,擺到床上去,待他洗罷澡吃罷了早餐,咱們一萬兩銀子就到手了,快去。”
倆個老媽子去找衣服,倆老鴇也轉到外間去吃茶了。
郭添此時倒吊在橫樑上,正在做梁上君子。
他原以為出家人與平凡人不同,卻不想小師太剝光了衣服,居然也是個女子。且細腰窄肩,從他的角度望下去,鎖骨處深深兩處渦兒,一邊還有一枚花瓣沾在上頭,叫人莫名有一種,想要剝下來的衝動。
跟據小尼姑方才和倆老鴇的聊天,郭添大概推出來了。
孔二狗不過小爪牙,真正的人頭販子居然是文貞郡主帶髮修行的那座華嚴寺,而照倆老鴇的口風,文貞郡主似乎也知道此事。
這可真是。
惡鬼化身做菩薩,迷了世人的眼。
他方才還曾偷了兩件這樓子裏丫頭們的衣服,水紅面的上衣,牙白面的裙子,本來還想着,給個小師太穿上這種衣服,怕要襯的她容色晦舊,此時白日光亮下看這小師太,唇不染而紅,膚如玉濯,一雙微蹙的柳眉,神態楚楚,徜若再能有頭好發,滿長安城也難尋的大家閨秀,而他手中這兩件衣裳,襯她還未免小器了些。
腦中一點邪念才閃起,小尼姑於水中站了起來。
郭添腳一滑,險些就從樑上掉下來。
處子新浴,宛如羔羊的少女,這一生居然就只能永遠青燈古佛。
郭添心說,也不知是誰造的孽,徜若這是我的妹妹,或者我的女兒,我決不會讓她在這般豆蔻年華,剔光了一頭秀髮,拿鮮藕般的身子,去耗一尊尊木塑泥胎,空渡華年。
既知道了人頭販子是誰,幕後主使都有誰,郭添就得悄悄兒的,把這小尼姑從妓院裏給帶出去了。
非是他沒有別的手段,而是這小尼姑的名譽污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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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老媽子為小尼姑着了一套水紅色真絲面的中單,倆老鴇皺眉看了半晌,道:“不好,再換。”
於是又換了一套猩紅面的來,穿了老鴇仍覺得不好。
到最後,還是小老鴇一拍腦袋,給小尼姑找了套細白麻面,圓衽口的白寢衣來,這原是她自己的,最細最好的桑麻,給小尼姑親自着了,才覺得滿意,將她推到大老鴇面前,叫大老鴇來相看。
大老鴇正在吃茶,一隻茶碗哐啷一聲,險些掉在地上。
不比艷脂俗粉們相貌不夠,要用華衣而湊,這小尼姑相貌絕倫,體態婀娜,再兼多年侍奉於佛前,一身檀香似的清雅出塵,叫這素衣一襯,正所謂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美的簡直,叫大老鴇都自慚形穢。
她道:“正是了,就是這個樣子,快送進去。”
轉而,窗子一關門一閉,清早兒的長安城還在眠困之中,朝陽都還沒有升起,昨日原上一句句教着鸚鵡念阿彌陀佛的小尼姑,洗的白凈凈香噴噴兒的,就成妓院裏等着開/苞的小妓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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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呦呦叫人反鎖在了間屋子裏,窗子是反鎖的,門也是從外面鎖的,傢具瞧着都很結實,房樑上幾乎沒有任何空隙,連門或者桌子,任何但凡可能有空隙的地方,全是用木頭填死的。
這是為了防止有些也妓子們服侍客人時想不開,要投樑上吊。
杜呦呦倒沒有想不開,她只是完全沒有想到,表姐文貞除了要給小阿菩的飯碗裏下天花病菌,居然還在做着人拐子的生意。
她其實早就想去關東的,也早就不想做尼姑了,可是表姐文貞當初一直說的那麼好。
說自己是叫長公主李曇年給陷害的,說她無處可去,只能青燈古佛。她於是陪着表姐,就整日的青燈古佛。
青燈古佛的表姐還在做人頭販子,茹了十年素,剔光了腦袋的小表妹又怎能甘心?
床前備着一桌酒席,菜皆是冷菜,妝盤用的,那酒才是好東西,給恩客和妓子們催情助興用的。
杜呦呦餓了很久,肚子咕咕兒的叫着。
客人還不曾來,她坐到桌前,拎起酒壺,先灌了一氣的酒。
辣酒躥喉,激的她從鼻子辣到了眼睛,頓時就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表姐是個披着佛菩薩面具的惡鬼,她的希望就只有大表哥了。相比於表姐,大表哥為人要誠實得多,當然也善良得多。
十年茹素,先破了酒戒,杜呦呦的手便伸向了桌子上的葷菜。
橫豎生死都不重要了,杜呦呦再灌了一口酒,又麻又辣又燒心,可是真舒服。
桌子上擺着的,其實也不過幾道冷盤,一道鹿脯,一道冷兔,還有一道鴨肝,全是下酒菜。
多年不曾吃過肉,杜呦呦的手都是抖的。直接拿兩指拈了一塊花椒朱萸調拌過的冷兔,葷油飽滿,繁複膩雜的香味一瞬間融於舌尖上,伴着辣辣的酒,香的杜呦呦兩腿一軟就坐在了椅子上。
和着酒再吃了兩口,連指頭都唆乾淨了,便聽外面那大老鴇一路走,一路的說:“真真兒是,楊少爺,您看不上的,小尼姑,性子倔,相貌也不好,您就別進去了,媽媽再替您找一個?”
其實是大老鴇後悔了,覺得一萬兩銀子給小尼姑開/苞太便宜。但這個客人已經答應過,不好改價兒,所以想極力的勸退了這皇帝將來的小舅子,楊丹雍楊少爺。
楊丹雍送郭嘉出門的時候,恰見個胖婆子扶着小尼姑下馬,不過一眼。瞧她淚光點點,嬌喘喘連連,病比西子勝三分,又豈會不美?
一把搡開大老鴇,楊丹雍道:“嘗過了真的好,爺十萬兩銀子買她走,這總行了吧?”
好吧,為了十萬兩,老鴇立刻就打開了門。
小尼姑一聽人進來了,吃沒吃夠,喝沒喝好,死也不能安心,抱着一壺酒,往地上一縮,就躲到了桌子下面。
外面悶噗噗一聲響,隨即,似乎什麼東西輕輕倒在了地上。
杜呦呦豎起耳朵聽着,也知那從未謀過面的恩客來了,連忙往嘴裏灌了一口酒壓驚,閉上眼睛,便覺得四肢暖融,五臟俱舒,往事千般過境皆浮雲,而此刻自己竟只覺得格外舒心。
她舒心的,恨不能哼一聲出來,再揉一把胸膛,便蜷到了一根桌腿側,再呷了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