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兩隻大熊貓的外場如預料中不大，不過比起內場的狹窄還是好多了。
外場現在沒什麼人，雲湖支棱着耳朵躲在下面一個角落低着頭不知道在幹些什麼。
兄妹倆走到最挨近她的側邊，側圍修建的看台太高，想要看個仔細還真不容易。
嚴珏努力惦着腳怎麼也看不到。
嚴辭本着身高優勢微彎起背向下看，正好對上雲湖抬頭警惕的眼神。
“哥，看到了嗎？雲湖在幹什麼？”到了室外信號反而變差了，嚴珏先關閉了直播頻道。
嚴辭看了眼雲湖握在手裏還剩半截紅色的胡蘿蔔，不在意道：“吃胡蘿蔔呢。”
似乎意識到沒什麼危險，雲湖盯了他一會兒又把胡蘿蔔遞到了嘴邊，只是背過身挪了挪更遠離他們，咔嚓咔嚓啃得飛快，不一會兒就把胡蘿蔔吃了個乾淨，還伸出手掌攏了攏掉落在皮毛上的幾塊碎渣，一點兒也不浪費地全塞進了嘴裏。
這個角度拍不了什麼，雲湖現在比起剛才在室內狀態要好一些。
嚴辭稍稍放了點心，他招呼妹妹：“雲湖現在還好，我們去看看另外一隻大熊貓吧。”
“嗯。”
對於另一隻大熊貓瑜書，兩人內心都不太樂觀，雲湖刻板行為那麼嚴重，瑜書恐怕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瑜書的獸舍很擁擠，剛剛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遊客都往這邊趕。
嚴辭護着懷裏的攝像機，帶着妹妹擠進玻璃隔欄邊。
狹小的空間，生鏽的采血案台。
單層透明的玻璃，門外嘈雜的遊人。
瑜書趴在室內唯一一個還算齊整的木架上，側着頭遙望着外面的天空。
他背上的皮毛雪白，肩臂上一圈黑色的毛髮順滑柔亮，圓圓的耳朵有點兒向下耷拉着，兩隻前掌伏在頭兩側，目光溫柔凝視着玻璃窗外。
“好漂亮。”嚴珏輕嘆。
嚴辭因着妹妹的緣故，平日裏看的最多的動物的資料就是大熊貓，但是像瑜書這麼柔和漂亮的也實在少見。他連忙打開攝像機，對準瑜書拍過去。
“哐當！”
門鎖打開的聲音。
內圈裏面工作間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個中年男人嘴裏叼着香煙拿着一個塑料桶走到圈舍側隔間，看到圍着這麼多遊客他也不意外，從桶里拿出一個不太新鮮的蘋果隔着欄杆扔到瑜書附近。
瑜書聞到清香的味道，輕輕嗅聞着爬起來，一步一步找到掉落的蘋果。
張嘴叼起來，翻個身坐正，兩隻手掌捧着蘋果虔誠地小口小口啃食。
光滑的皮毛，隨着啃咬動作撲棱撲棱的耳朵，乖巧的坐姿。
玻璃隔欄外的人群騷動起來，有幾個更是拍起了玻璃：“再過來點兒，再過來點兒！”
中年男人見狀滿意地笑了笑，吐了口煙圈兒，哼着歌又出去了。
嚴珏靠近了哥哥：“哥，都錄下來了嗎？”
“錄下來了。”嚴辭看着瑜書，他安安靜靜地啃着蘋果，對周圍喧囂的環境置若罔聞，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陽光從窗外撒下來，照過瑜書側臉，他伸出粉色的舌頭舔了舔掌心，側伏下來，頭正對着嚴辭的方向。
嚴辭這才發現瑜書的蘋果已經吃完了，看得太入神鏡頭都對偏了。
他索性關了攝像機，默默看着他。
“哥。”嚴珏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直接回去吧，馬上把拍到的照片和視頻傳上微博，發到網上去，雲湖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太不穩定了，瑜書也不知道吸了多久的二手煙，我們直接給他們曝光，讓大熊貓中心趕緊接他們回去！”
“嗯。”嚴辭突然感覺有點兒捨不得。
雲湖與瑜書的處境的確非常不妥，他壓下心中思緒，給瑜書多拍了幾張。
看着兄妹兩人走遠，瑜書在木架上扒拉了會兒爪子，翻了個身，背對着遊客。
圍觀的遊客們“哎”嘆了口氣，微微分散了些去看別的動物。
瑜書閉上眼睛感受了下，剛剛那對兄妹過來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封印有所減弱，終於有希望脫離如今的困境了嗎。
瑜書耳朵動了動，他聽到外面汽車駛過的聲音。這個時代實在太特別了，他想到很久以前所處的時代，大爭之世，戰事頻伐，玄衣纁裳的帝王，遼闊粗獷的疆域。
他不知道命運為何選中他離開曾經熟悉的土地。只是在一次出使敵國的路上遭遇了嚴重的暴雪，車架停留在一個路邊的村莊，一轉眼的功夫天旋地轉，日月流逝，他孤身來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
衣着暴露的人群，堅固高大的樓層，奇形怪狀的交通工具，平滑緊實的路面，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感覺到惶恐與不安。更讓人恐懼的是沒有人看得到他，沒有人能觸碰到他，他努力想與人交流，想回到自己的國家，卻總是徒勞。他甚至以為自己在做一場荒唐的夢。
多次試驗未果他轉移了方向，跟在很多人的身邊，了解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先進發達的科技，波瀾壯闊的歷史，都讓他感覺自己學識淺薄，他如饑似渴地吸收能接收到的一切，希望找到回家的方法。
直到他終於翻到了當年王國的歷史，曾經意氣風發青年的帝王，曾經奮進向前蓬勃向上的國家，都只化為歷史書中短短的兩頁紙，湮滅在時間長長的洪流中，他失魂落魄不知該如何是好。
渾渾噩噩又過了幾年，機緣巧合下他來到了從前君臣相得帝王的陵墓。山脈嶙峋，鬱鬱蔥蔥，佔地寬廣宏大。有軍事力量在此駐守，考古學家常年待在外延探索研究。這裏是國家重點防密的基地，千古帝王的陵寢，千百年來沒有盜墓者有能力突破外圍進入地宮，這裏已經賦上了國家人民精神上的某種信仰，矗立在百年古都的東城。
他藉助自身的優勢輕而易舉進入了陵寢，就在碰到地宮門口玉片的一剎那，他感覺自己意識開始模糊，正圓形的玉片進入他的身體，嵌入他的掌心，時空翻轉，天翻地覆。
等到他再次清醒的時候，原本頎長手指已經變成了毛茸茸的熊掌，他被關在一個籠子裏，待在轉運的汽車上，搖搖晃晃一個小時，到達殘破的石州動物園。
他變成了一隻憨態可掬的大熊貓。
經歷過這許多，他也不奢望什麼，只覺得哭笑不得。幾千年前他還餵養過年老下山尋食的食鐵獸，沒想到如今自己成為了現今國家的國寶。
石州動物園實際上並不合格，場地太小，豐榮單調。前幾個月總部飼養員還在的時候還湊活，飼養員一走，食物資金都被剋扣下來，竹子一天比一天少，竹筍更是再沒有提供。老闆根本不懂飼養動物需要注意些什麼，也並不在意。只有在遊客多的時候他會出來投個小蘋果吸引遊客的注意。
這種環境太危險了，瑜書這麼多年寂寞慣了，他這些年學的知識繁雜，尚可以自我整理排解憂思。但同他一起運過來的雌性大熊貓雲湖情緒已經失去控制，刻板行為越來越密集，這樣下去系統紊亂，身體也會出現大問題。
瑜書自己被圈養着，每天被監視圍觀，偷偷省下點口糧為雲湖加餐，賣萌多吸引遊客注意力把他們都引到自己的圈舍，已盡了最大努力。
自離開了帝王陵寢他一直思索着地宮玉片的含義。所有的一切一定與玉片有關，他一直能感受到掌心玉片的存在，卻找不到方法觸碰到它。像是有一層封印，隔絕了他與玉片的接觸。
剛才那對兄妹過來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封印鬆動。他似乎即將能夠用意識觸摸到玉片，但兩人離開之後，這種感覺再也沒有了。
太陽越升越高，窗外的陽光越來越刺眼，大熊貓喜濕冷，這個小小的內圈卻根本逃不開太陽的照射。
瑜書伸出密密絨絨捲曲毛髮的手掌捂住雙眼，耳朵軟軟耷垂下來，看起來可憐又可愛。
側面圍觀的遊客驚呼了一聲，大家都涌到側邊，升高了手機，相機“咔嚓咔嚓”的聲音一片。
瑜書內心輕嘆了口氣，看來，只能等那對兄妹再過來才能知道答案了。
而且，他隱約能夠聽到兄妹之間簡短的聊天。微博他知道，一個普遍的社交網絡平台。他們倆似乎是愛大熊貓的熱心人士，拍了照片與視頻打算傳上網絡曝光這個私人動物園。雲湖的情況這麼嚴重，一定要引起大家的重視啊。
“瑜書！瑜書！要不要出去玩！”阿姨拿着鑰匙走到瑜書圈舍，看他這模樣有點兒心疼。
內場裝了個小空調但從來都不會開，去外場至少有躲陰的地方，的確比內圈舒服點。但瑜書是與雲湖共用的外場，他一出去雲湖就得回來。
瑜書立了立耳朵，拉下手掌看了眼阿姨，換個姿勢又趴下了。
相處了這麼久阿姨也明白瑜書這動作的意思了，她無奈地敲了兩下欄杆：“一隻貓兒這麼倔，我看着都熱你也不曉得出去放個風！”
瑜書只當沒聽見，閉上眼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