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王少俠與脫髮禮
晚高峰時段的地鐵車廂。
空氣窒悶,乘員擁擠,汗酸味與廉價香水味捉對廝殺,難分高下。
一個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似是被糟糕的環境惹得心浮氣躁,眉頭緊鎖着往門口挪了一步,身體牢牢貼在門上,彷彿想立刻逃離這截車廂。
過了幾秒鐘,女生的身體神經質地一顫,臉蛋瞬間漲得通紅。
女生身後立着一個男人。
那男人神色猥瑣,打過蠟般光亮稀疏的頭髮徒勞地駐守着正在寸寸淪陷的頭皮,整個人油膩得宛如烤腸成精,矮胖的身體緊緊貼在女生身上規律地顫動着。
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可以說是一目了然,可周圍的人都裝成沒看見。
這時,原本站在車門三米開外的另一個女生力排眾人,拎着大包小裹生生擠出一條血路,站到文靜女生身邊。
這個新擠過來的漂亮女生外形相當惹眼,她五官出眾,妝容精緻,巴掌大的臉盤就像一片白里透粉的蓮瓣。
她出現的一瞬間,周遭窒悶的空氣中漾開一陣雨後森林般清新的淡香。
漂亮女生身材高挑,比猥瑣男高出小半頭。
她對盯着自己發怔的猥瑣男露出一個堪稱甜美的笑容,隨即微微一躬身,輕輕攥住猥瑣男的一根手指。
猥瑣男笑了一聲,正想說點兒什麼,漂亮女生便搶先張口道:“哥們兒,耍流氓挺爽的啊?”
是清朗的少年音,帶着滿滿的嘲弄。
“啊……”猥瑣男的眼珠幾乎瞪出眼眶。
他正懵着,男扮女裝的少年忽然將胸前的假髮往腦後一撩,揚起下巴露出無法作假的喉結。
猥瑣男的表情驚恐得彷彿被非禮:“卧槽!”
男生手腕猛地一翻,迫着猥瑣男粗短的中指向後彎起一個誇張的角度。
猥瑣男疼得雙腿一軟,五官扭曲跪倒在地,冷汗涓涓淌下。
“以後還敢欺負小姑娘了不?”男生問。
猥瑣男疼得面孔紫脹,口沫橫飛:“不敢不敢!鬆手,快鬆手!要斷了!”
男生放輕力道,卻沒鬆手,只簡短地命令道:“道歉。”
猥瑣男疼痛稍減,找回了語言能力,忙向一旁手足無措的女生道歉:“對不起,不好意思啊……”
男生扭頭看那女生,徵求意見:“想報警嗎?我可以作證。”
女生抱着書包瑟瑟地縮了一下,小聲道:“不用了……謝謝你。”
這時,地鐵到站,門開了。
男生側步讓出通道,裙角一撩,揚腿便是重重一腳踹在猥瑣男屁股上,冷聲道:“滾。”
猥瑣男四足着地,嘰里咕嚕地滾了。
此時滿車廂的人都在盯着這男扮女裝的少年看,那些目光中有讚賞的、嫌惡的、好奇的、漠然的……男生身處視線中心,卻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望向女生的一雙眼睛透着少年獨有的、天真而不失銳氣的光。女生此時仍不自在地紅漲着臉,見男生看向自己,急忙又道了遍謝。男生唇角一揚,露出一個友善中透着狡黠的笑容,抬起一手按住自己頭頂,五指微屈抓住假髮抬了抬,行了一個脫髮版的紳士脫帽禮,語氣輕快道:“不客氣。”
女生先是愣住,隨即噗嗤笑出聲,被猥瑣男非禮的不快霎時一掃而空。
車廂要關門了,男生扣回假髮,拎起方才放在腳邊的幾個購物袋,匆匆躍出車門。
男扮女裝的少年名叫王小溪。
去年夏天,他以一分之優勢幸運地被本市唯一一所211大學S大錄取,目前在念大一。
王小溪這名字,乍一聽就感覺這人的父母彷彿在起名一事上不怎麼上心,而事實上……這對父母的確就是沒怎麼上心。他們給孩子起名的原則是順口就行,大兒子順口叫了王大海,小兒子就順口叫王小溪了,一聽就感覺這兄弟倆彷彿五行缺水。
今天王大俠也成功地維護了這座城市的正義!
王小溪拎着大包小包的購物袋腹誹着,昂首挺胸,健步如風,連小裙子的裙角都驕傲得飛了起來,一路上斬獲無數男性玩味的目光。
其實王小溪不是女裝癖。
截至一年前,王小溪還沒有穿女裝的愛好。
他大一時加入了學校里的cosplay社團,某天社團活動時被一位惡趣味的學姐攛掇着換上了一套女性動漫角色的COS服,還配上假髮化了點兒妝。
因為實在太好看,活動室里當場就炸鍋了。
王小溪覺得他們的反應好玩兒,就在學姐的再次攛掇下正式出了一次女性角色的COS,當時他的那套COS照還在網上小火了一把。
於是,王小溪面前的新世界大門轟然洞開。
王小溪身高一米七四,在這座北方城市一米七以上的妹子並不少見,加上王小溪骨架小,面部線條也生得柔和,穿上女生衣服再化好妝,只要不開口路人還真看不出來他是個男的。
放飛自我后,短短半年不到,王小溪發女裝自拍的微博號就積累了十萬粉絲,可算是小有名氣,而王小溪也隨之越陷越深,每個月哥哥打來的生活費大部分都被他拿去買小裙子了。
不過從開始到現在,女裝對王小溪來說一直只是一個娛樂身心的愛好。
在王小溪看來,這個愛好除了小眾與略顯惡趣味之外,和打遊戲旅遊看書沒什麼本質區別,他大部分時間仍是以男裝示人,一不覺得自己是女孩子,二不覺得自己是彎的,有時候他看着自己的女裝照都恨不得對着自己擼一把。
王小溪吹着口哨回到寢室,路過宿管大爺的小屋時大爺探出半個腦袋,警惕地問:“誰?小溪啊?”
——顯然是已經習慣有這麼個人了。
王小溪便又沖大爺行了個脫髮禮,嘿嘿一笑道:“是我。”
宿管大爺擺擺手,王小溪便在過路男生幻滅的注目禮中唰地一揚裙角,兩步兩步跨着樓梯旋風似的刮上五樓。
進了寢室,王小溪放好大包小包的購物袋,掏出手機點開一款名為神奇變聲器的應用,設置好參數,隨即打開微信給一個備註名為“sb”的人發語音。
——“師父在幹嘛呀?我逛街剛回寢室,好累。”
發送完畢,王小溪點開語音檢查,一個嬌滴滴的蘿莉音響起。
——“師父在幹嘛呀?我逛街剛回寢室,好累。”
sb秒回:“副本組織開團呢,來嗎?”
看起來sb八成並不知道自己被備註成了sb。
王小溪捏着嗓子軟綿綿地撒嬌:“等我五分鐘,我換衣服。”
sb:“嗯,慢慢換,不着急。”
王小溪放下手機,竊笑着脫掉有點兒箍身子的女裝,光着膀子放飛了自我。
王小溪男扮女裝騙了一個人,就是這位微信列表中不幸被備註為sb的倒霉蛋。
不過,王小溪不是為了好玩兒,他這麼做純粹是為了報復。
而事情的原委,要回溯到大約半個月前。
當時正是大一上學期結束后的寒假,假期最後幾天,林星何去王小溪家裏玩。
林星何是王小溪初一時的同桌。
初中同桌三年後,兩人考進了同一所高中的不同班級。
當了三年高中校友后,兩人又被同一所大學錄取念了不同的專業。
兩人看似很有緣分,然而實際上這並不完全是因為巧合——王小溪與林星何兩人成績都不錯,還都不想離家太遠,中考高考時自然便都是奔着A市排名第一的高中與A市唯一的一所211大學去的,兩人能一直當校友,也算是一定程度上的必然。
那天他們兩個一人抱着一台筆記本電腦,在書房分頭玩一款大型古風網游。
玩着玩着,王小溪就發現蜷縮在小沙發里的林星何不對勁——他紅漲着臉,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搭在鍵盤上的十根手指微微發抖,似乎是在生氣。
“怎麼了?”王小溪湊過去看。
“……沒事。”林星何輕聲回了句便低頭打字。
電腦屏幕上,林星何的遊戲角色死在地上,裝備一片紅,耐久全掉成零了,而復活倒計時還有十幾分鐘。
這個復活倒計時,是隨着一段時間內角色的死亡次數增加而增加的,能累積出十幾分鐘,那顯然是因為林星何的角色在短時間內被殺了很多次。
遊戲的聊天窗口中,一個ID正在瘋狂私聊林星何。
倚劍醉千觴:“***,菜比敢打你爹,地上涼不涼?”
倚劍醉千觴:“SB,手腦雙殘,你媽是不是***生的你?”
王小溪掃了兩眼就氣得跳腳,叫道:“懟他!懟死他!”
林星何氣得紅着臉僵在小沙發上,整個人活像一尊被燒至紅熱的鐵藝雕塑,直到王小溪罵罵咧咧地伸手搶他的鍵盤,他才回過神來護住鍵盤,不太利索地敲字回擊:“你能不能有點素質?”
和王小溪一樣,林星何也是美少年的類型,不過兩人的風格氣質完全不同。
王小溪眼睛偏圓,神情明亮靈動,似乎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灌注了滿溢的元氣,平時顯得可愛,發火時也不輸氣勢。
至於林星何,他打眼看起來活像一隻沒斷奶的幼貓,天生的笑唇總是軟軟地翹着,又容易臉紅,生氣時簡直毫無威懾力可言。
倚劍醉千觴又罵了三條,王少俠古道熱腸,在旁邊幫林星何想懟人的話,一句賽一句的精彩。
可林星何卻不懟,只一板一眼地敲字:“你罵我就算了,不要罵我媽。”
倚劍醉千觴聞言,從惡如流,果斷罵了五條媽。
“你別回了,等我干他!”王小溪蹬蹬跑回書桌前,以雷霆萬鈞之勢一屁股坐在轉椅上,燒了一張傳送符把自己傳到林星何的地圖,準備支援軟萌可欺的好友。
林星何氣得胸脯一鼓一鼓的,顫抖着手敲字,據理力爭:“我沒有想打你,我只是打野怪,群攻技能不小心波及到你,而且我第一時間就向你道歉了,我現在也需要你向我道歉。”
然而倚劍醉千觴已經開始徒嘴挖掘林家祖墳。
林星何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氣呼呼地把鍵盤一推,用於他而言最具攻擊性的語言發泄怒火道:“這個人,好像有病。”
“你就不能罵句狠點兒的!”王小溪氣得一蹬腿兒,在轉椅上轉了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