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

79.第七十九章

因着羅翠微鬧出的那笑話,小院中原本提心弔膽、驚惶不安的氣氛表面看來是淡去了。

可畢竟大夫說得那叫一個生死攸關,親近之人豈有不憂心的道理。

接下來一連幾日,面對夏侯綾與陶音的手足無措,再加之雲烈多日來也是強忍焦躁卻又輾轉難寐,羅翠微忍無可忍,終於尋了個空,揪着這憂心過度的三人一道,前往濟世堂又見了花明。

聽羅翠微冷靜陳述了家中這幾日的情形后,花明扶額感慨道,“我出師獨自出診數年,對孕婦在產前驚懼憂思的情形見得多,卻還是頭一次見全家驚懼憂思、唯獨孕婦鎮定從容的。”

當著三人的面,花明再度診脈,確認羅翠微胎像穩固、腹中胎兒也無異常后,見雲烈仍是惴惴不安,花明實在沒轍,只得去請了濟世堂臨川分館的掌柜師姐來。

那掌柜師姐斟酌半晌后,對雲烈提議道,“若殿下實在不放心,我這頭專門指派一名大夫,每日登門替王妃殿下請脈,也隨時關注王妃殿下的飲食進補、起居作息等事宜。您看這樣是否可行?”

雲烈腦中一團亂,哪裏知道可行不可行,若真要他說,他是恨不得將全天下最好的大夫都請來將他家愛妻圍個水泄不通才好。

“那就拜託了,若方便的話,可否請就指派花明大夫?”到底還是羅翠微鎮定些,“勞煩花大夫奔波,我會按月另算酬勞,給花大夫與濟世堂各一份。”

羅翠微心中有數,濟世堂雖是醫家,可到底也算是開門做生意,花明是濟世堂臨川分館鎮場子的大夫之一,即便每日只耽誤她一兩個時辰,濟世堂也難免會有一些看不見的損失。

她這提議可謂面面俱到,雲烈滿意,濟世堂這掌柜師姐就更滿意了。

此事也啟發了濟世堂的思路,使這傳承數百年、分號遍及各州府的醫家金字招牌下的所有醫館內,從此後就多了一條明碼標價的生財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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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京中昭王府里還有不少以侍衛名義養在府中的前臨川軍傷殘無歸的將士,雲烈與羅翠微商議后,決定依舊保留京中宅邸,以羅翠微之前在京郊置下的那幾份田產,再加上臨川這頭按月撥回銀錢貼補,以保障他們衣食無憂。

既如此,京中的昭王府自需有得力之人打點,加之老總管陳安上了年歲,不便千里跋涉再遷新地,這些事便交由老總管留在京中全權打理。

眼見着新宅子就要落成,雲烈早早給留守京中昭王府去了信,調來兩隊侍衛及府中大部分侍者、侍女前來臨川;而臨川這頭的昭王府總管一職,便落到了陶音的肩頭。

新年之前,羅翠微與雲烈這二位臨川之主總算結束了蝸居小院的日子,嶄新的昭王府宅院終於熱鬧鬧迎進了主人。

有了京中調來的許多相熟幫手,陶音打點起偌大個王府新宅倒也順當,將二位殿下照料得無微不至。

雲烈到底脫不掉在軍中養下的那種“凡事盡量自己動手”的習慣,總是將府中的人都往羅翠微身邊趕。

羅翠微本就沉迷賺錢不能自拔,被服侍得如眾星拱月,正好方便她專註廣匯堂的生意,時不時再過問一下藩地軍政相關的事務,餘下便只管遵照醫囑安心養胎,倒也恰好妥當。

****

因着新年臨近,城中幾家布坊及成衣坊早早備下許多上好布料與成衣,以應家家戶戶採買新布、新衣過年的習俗。

商戶們料想那家大小生意都愛摻一腳的廣匯堂必定也不會錯過這商機,哪知都到了臘月二十三,也不見廣匯堂有布料或成衣進出。

對此,別說旁人訝異,就連廣匯堂名義上的小掌柜宋秋淇也沉不住氣,趕忙來王府請見羅翠微。

恰逢膳房剛有剛出鍋的瑤冬燉生翅,羅翠微遵照大夫叮囑不久坐,便自己去膳房捧出來暖呼呼一小盅,才走到後殿迴廊下,就有侍者來稟說宋秋淇請見。

她想了想,吩咐侍者再去膳房另取一盅,並配上一碟子小甜糕送到書房,也好請宋秋淇邊吃邊說話。

宋秋淇原本毛躁躁候在書房外,遠遠見羅翠微捧着小盅過來,便趕忙迎上去,非要替她拿那盅。

“您如今有孕,不要拿這些重的東西。”接過小盅后,宋秋淇緊張兮兮地看了一眼羅翠微隆起的小腹。

近來羅翠微的肚子長得快,連帶她的臉都跟着圓了不少,腳步也沉緩,整個人看起來是不如從前靈活輕便。

小姑娘那股子莫名的老成讓羅翠微笑得不行,揉着臉邊走邊道,“就那麼小小的盅,最多不過二兩,怎麼就成了‘重的東西’了?”

說話間就走到書房門口,門外的侍者貼心地將門推開。

由於雲烈之前說過,他與夏侯綾必有一人隨時在羅翠微十步之內,今日夏侯綾出外辦事,他便留在家中處理公務,此刻自然也在書房中。

宋秋淇向他執禮問安過後,他便自顧翻閱着手頭的摺子,並不多話。

羅翠微在自己那張桌案后坐下,宋秋淇將小盅放到她面前,又貼心地替她揭開盅蓋。

小姑娘從前日子過得不怎麼樣,能吃飽就不錯了,自也不知魚翅為何物。但見盅內清寡高湯泡了一撮“粉絲”,外加幾粒冬瓜圓球、幾片火腿、兩根菜心,全不像她所知的孕婦進補該有的伙食,當下就皺起了眉頭。

“王妃殿下,您吃這麼清湯寡水怎麼可以?有孕之人不是要多喝雞湯才對嗎?”

羅翠微一聽“雞湯”倆字,趕忙捂住嘴,沒忍住還翻了個小白眼。

她頭幾個月喝了太多雞湯,大約是吃傷了胃口,如今別說叫她吃,就是叫她聽聽都難受。

待胃部的翻騰終於平復,羅翠微才緊了緊嗓子,臉色不太好地苦笑,“別跟我說……那個,我前些日子吃太多,近來實在聽不得那倆字,就如同殿下聽不得……嗯,懂吧?”

宋秋淇茫然地點點頭,又扭臉看了看雲烈,“噢,我聽兄長提過,說殿下如今聽得不‘梨’……”

話音未落,輪到旁邊那張桌案后的雲烈胃部一陣翻騰攪動。

他面無表情地閉上眼,倏地丟開手中摺子,左手扶額,右手食指指着宋秋淇,幾乎是從牙縫中迸出警告,“你閉嘴,再說話……”

他無比壓抑地頓了頓,才接着道,“別以為年紀小就不會挨揍。”

****

不多會兒,侍者按照羅翠微先前的吩咐,送來另一盅瑤冬燉生翅,以及一碟子小甜糕,放到宋秋淇的手邊。

可憐宋秋淇是來找羅翠微說事的,昭王殿下一句“閉嘴”,成功讓小姑娘卡在那裏,只能委屈巴巴地喝湯吃點心堵住自己的嘴。

幸虧在昭王府的地盤上,“王妃殿下諭令”似乎總是比“昭王殿下諭令”囂張一頭,羅翠微笑着朝雲烈丟過去個紙團,那道“閉嘴”的“口諭”便當場作廢了。

得了羅翠微允准,宋秋淇趕忙停止進食,皺起急切的小臉,快人快語,“旁的商戶都進了新衣與布料,咱們卻半點準備都沒有,新年前的這商機可就要錯過了呀!”

這些事她通常都是與夏侯綾交涉的,不過近來夏侯綾時常出城,她已有幾日沒見着人了。

今日眼看旁的商戶全都準備就緒,她實在有些沉不住氣,這才跑來請見羅翠微的。

“年紀小小,怎麼記性就不好了?”羅翠微笑着喝了一口湯,從容道,“上個月底不是讓你向宜州一個姓徐的人訂過貨嗎?算算路程,過不了幾日就該到了,哪裏沒準備?”

她只顧與宋秋淇說話,倒沒注意旁邊的雲烈倏地眯起了眼,滿眼警惕地望了過來。

宋秋淇猛地點頭,“沒忘啊!可咱們訂的是粗麻短褐,開春後下地做活才用得上,不是過新年穿的那種貴重新衫呀。”

“看來你阿綾師父忙昏了頭,這門功課沒給你教仔細,”羅翠微抿了抿笑唇,“這時節旁的商家都只顧着新年新衫這樁厚利的買賣,所以咱們不去搶那點熱鬧。”

這大半年來,因新城建宅及建城防,周邊許多無田產的遊民都聚集到此做工謀生。

待到開春過後,除了城防還需繼續用人,隨着城中許多宅子落成竣工,許多人即將再度面臨無產無業、無工可做的局面。

為了避免這部分人再度流散出城,年底昭王府已張榜出了告示:凡在新城內做工滿半年以上的人,可前往州府留下相關記檔落籍新城,再交保銀半兩,便能得州府在新城周邊荒山上劃定的地點,開春后即可自行墾荒耕種、建房定居。

“你想想,換了是你,墾荒耕種時捨得穿過年時花大價錢添置的新衣嗎?”羅翠微以指尖叩了叩桌面,笑吟吟道,“加之又從流離失所到有田地可安居,正巧這大半年做工又攢了些繼續,添置一兩身下地專用的便宜行頭討個彩,是不正合適?”

宋秋淇這才恍然大悟,還是之前的路子,又是一筆旁人沒瞧在眼裏,卻是貨一亮相就能很快出清的痛快生意。

“可城中就這麼多人……”畢竟也是個已一腳踏上商道的小掌柜,這時的宋秋淇已漸漸學着舉一反三了。

羅翠微欣慰點頭,解惑道,“除了這城裏,可還有桐山、清蘆、昌繁那些地方呢。你手底下如今那麼多姑娘小子,正該去試試走街串戶了。”

其餘五城內雖人丁凋敝,可鄉下的人家戶並不算少,這些人家通常很少進城,若有人將這些日常用得着的東西送上門去吆喝,即便只是圖個新鮮,也總會有人會買一點。

“這當面鑼對面鼓的,又是幾枚銅子兒的交易,自不會有什麼賒欠,銀貨兩訖,皆大歡喜。”

宋秋淇受教,心中大石落地,將點心和燉品吃得乾乾淨淨后,便高興地告辭了。

待小姑娘走了,雲烈才冷冷一哼,腳尖將桌案下的橫木蹬得悶響,“姓徐的,嗯?”

羅翠微扭頭笑瞪他一眼,沒好氣地嗔道,“就是生意,你這吃的哪門子飛醋?”

為了多點開花,這筆生意沒有走羅家的門路,走的是徐硯自己在宜州不為人知的那條線。

說起來,徐硯在宜州的生意,羅翠微也是有股子的。如今每個季度盤點賬目后,徐硯都會將羅翠微應得的那份紅利交到羅翠貞手上,再由羅翠貞轉手交給自家長姐。

看似沒有交集,卻一直維持着利益相連。

自從開始儲備明年末那場大戰的軍需金源后,這條線便成了羅翠微手中一枚重要的暗棋。

如今稍稍扶持徐硯,也是羅翠微替自己留的后招,這樣即便將來京中有人突然切斷羅家與臨川的商事往來,就憑着徐硯這條線,她也不至於陷入坐困愁城的局面。

聽她說了這其中的門道后,雲烈一方面對自家妻子在商事上的如魚得水欽佩無比,另一方面卻又因為徐硯這個人而耿耿於懷。

“反正他對你居心叵測,你別理他。”

反正此刻書房內只夫妻二人,道理講不過,昭王殿下索性就開始胡攪蠻纏、潑皮耍賴。

這嬌撒得那叫一個別開生面。

氣笑的羅翠微放下湯盅走去過,雙手虛虛卡住他的脖子搖來晃去。

“你這潑皮狗子,我哪裏理他了?之前的紅利是羅翠貞替我收了再轉來的,如今信是用廣匯堂掌柜的名義發出的,我與徐硯,根本就沒打過照面啊!”

“什麼什麼?你與誰?”雲烈磨牙,抬臂箍住她的腰身,“想想清楚,重說一遍。”

他根本不接受嬌妻與任何旁的男子連在一起,光是口頭說說都不行的。

受不了,酸啾啾。

“你就偏要無事生非做杠精是不是?”羅翠微奸詐一笑,兩手捏住他的臉,“再嘰嘰歪歪廢話多,信不信我叫你吃梨?!”

臉被捏到變形的雲烈連忙噤聲,神色痛苦地作勢乾嘔一下后,弱弱回敬,“那我就只好請你喝……”

見羅翠微目露凶光,他趕忙將“雞湯”兩個字生生咽回去,改口道,“你若非要請我吃……那什麼,我就只好吃你了!”

****

日子就在這樣親親熱熱、忙忙碌碌的煙火氣中飛快地過去。

新年之後,天氣漸暖,羅翠微與雲烈各自手頭的事情也愈發多起來。

人在越忙的時候越覺時間不夠用,不知不覺間,春衫換了冬袍,夏裳又替了春衫,日子像是脫了繩環的瘋狗似的,“嗖嗖嗖”就躥過小半年。

顯隆四十三年五月廿四清晨,羅翠微開始陣痛,昭王府上下如臨大敵。

雖有三名穩婆與大夫花明守在羅翠微跟前,她們吩咐的各項準備也都已妥當,可隨着羅翠微時不時的隱忍痛呼,候在外頭的所有人都漸漸懸起了心。

一早就被攆到外頭去的雲烈只覺心如刀絞又度日如年,最後實在忍不住,揮開勸阻的眾人,繃著臉推門進了房中。

花明一如以往地耿直,轉身擋在雲烈身前,“殿下還是出去等吧,我怕您待會兒可能會被……嚇哭。”

“本王十六歲上戰場,眼見屍山血海都沒嚇哭。”

撂下豪言后,雲烈繃著冷臉繞過花明,走到床榻旁蹲下,握住了羅翠微的手。

痛了個半死的羅翠微眯眼一見是他,二話不說就扯過他的大掌,死命咬在他的虎口上。

雲烈不動如山,安靜地由着她。

曜黑如玄玉的眸底滿是無能為力的徹骨痛意。

他緊緊抿着薄唇,喉頭接連滾動,心中怔怔地想:

這崽子混蛋兮兮的,非常不像話。

等生出來后,他必須親自動手打一頓才行。

別以為年紀小就不會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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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為糖,拐個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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