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七章

77.第七十七章

“既領罰就老實些,誰同意你動手動腳了?”羅翠微趕忙斂住笑,拍掉環在自己腰間的手,斜眼睨他。

終於又是“你”而不是“殿下”,這讓雲烈心中舒坦,要訓要罰都甘之如飴。

見雲烈噙笑點頭,規規矩矩將雙手背在身後,羅翠微眼中閃過一絲狐疑。

“你從前雕過‘水晶盅’?”

她心中暗忖,這人張口就自請兩百顆做罰,莫非於此事上竟是個熟練工,所以根本沒將這處罰放在眼裏?

不明白她這個問題的用意何在,雲烈稍稍頓了頓,才從容道:“沒雕過,可是吃過。”

“哦,”一聽原來是無知者無畏,羅翠微笑得意味深長,“你明日,有要緊的急事嗎?”

“只是宋玖元會過來,商議最後如何徹底解決北狄這個隱患,要緊是要緊,卻不急。怎麼?”

“那,就兩百顆水晶盅,成交,”羅翠微也將雙手背到身後,唇角、眼尾藏不住的笑意像帶着狡黠的小芒刺兒,“雕完我就不同你生氣了。”

望着嬌妻那重新生動狡黠的笑,雲烈眼神柔軟,心下頗多感慨。

自十月中旬得知自己有孕,之後又有夏侯綾來分擔許多事,這些日子她就較從前懶散許多,也任性許多。

時常孕吐、食欲不振、睡眠不佳更讓她對諸事都不大上心,任自己傻乎乎混沌沌的養着,也一徑由着自己的性子起起伏伏。

雲烈原本還憂心,以她近來那動輒火大的脾氣,得知雲煥的所作所為後,多半會因憤怒而陷入極端的焦躁中。

可一個人過往所有的人生經歷、行事作風,到底會在不知不覺間成為打進骨子裏的印,除非軀殼內里換了個芯子,否則許多事不會變的。

事實證明,關鍵時刻,她依然是那顆叫他心折的刺兒莓。

有分寸、知進退、能決斷。

他明白,她對雲煥的事絕非就此拋諸腦後,但在縷清來龍去脈、小小發作一陣后,明白事情暫且無解,只能耐心等待時機再圖反擊,她便立刻將這事按在心底,不讓自己陷入無意義的長久憤懣。

想起幼年在內城北苑受教時,文淵閣大學士榮華曾說過——

凡擔主位者,必有自己的脾氣。

遇事將脾氣發出來,那是久居上位的必然;但能在盛怒下權衡利弊,迅速再將脾氣克制回去,這才是真真過人的本事。

思及此,雲烈點點頭,心道,我家微微,果真天生就是個擔主位的。

****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偏廳,並肩往後廚行去。

“一碼歸一碼啊,”雲烈邊走邊笑,“既我認了罰,你的帳算完了,是不就該算我的那筆了?”

羅翠微還在因“有人即將面對兩百顆梨子猶不知死活”而偷樂,聞言疑惑地扭頭看向他。

“你的哪一筆?”

雲烈雙眼斜斜往上,哼哼冷笑,“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對我行不名譽之事,太陽一落山就假裝不記得了?”

“哪裏不名譽了?”羅翠微面上倏地一紅,腳步凝滯,卻虛張聲勢地單手叉腰,抬了下巴,“夫妻之間的強、強吻,告到陛下面前也是我有理!”

好一個先聲奪人啊。

雲烈徐徐轉身面向她,眉梢輕挑,笑得不懷好意,“這話可是你說的。”

夜風拂過,廊檐下的燈籠無助地晃了晃。

羅翠微心中那一百隻兔子齊齊驚慌地豎起了耳朵,紛紛跳腳嚷道“大事不妙,快跑快跑”。

她很想聽從那一百隻兔子的忠告,可惜雲烈並沒有給她機會。

高大的身軀倏地近前,將她迫得後退兩步,背脊幾乎要貼上牆面。

溫暖寬厚的兩隻大掌悄無聲息地墊着她的後腦與後背,那不懷好意的薄唇就這樣炙燙且直接地壓了過來。

這一吻,“強”了個徹底。

靜謐的夜色中,四下無人的院廊下,隱隱有種讓人羞澀到沒耳聽的動靜。

良久過後,羅翠微暈乎乎抬眸,毫無氣勢地瞪着眼前的“狂徒”,紅腫潤澤的唇輕啟,氣若遊絲,“雲狗子,你這……”

雲烈挑釁地伸出舌尖舔了舔笑彎的下唇,還得意地左右晃了腦袋,“告到陛下面前也是我有理,你說的。”

“滾去雕你的梨。”

****

翌日,宋玖元來時,正巧碰見夏侯綾靠在廊柱旁,兩眼發直,右手無力地垂於身側。

出於禮貌,宋玖元向抬手向她執禮問了好。

夏侯綾回過神來,勉強笑着抬手還禮,右手有些發抖。

“夏侯姑娘,你受傷了?”宋玖元以為夏侯綾是昨日護羅翠微時被那北狄人所傷,便關切道,“怎麼不卧床將養,倒在這兒站着?”

夏侯綾垂眸看了一眼自己顫巍巍的指尖,“我在等梨。”

語畢,她飛快抬起左袖掩唇,很尷尬地打了個飽嗝。

昨夜她雕了四十顆,成盅的只有二十六顆;而她的難友似乎更慘些。

總之,這會兒家裏已經沒有帶皮的整梨,陶音上市集買去了。

宋玖元對眼前的所見所聞一頭霧水,不過他今日畢竟是來與雲烈談正事,不好一直耽擱,又客套勸慰幾句后,便匆匆進了偏廳。

一推開偏廳的門,就見端坐在桌案后的雲烈眼中放出熱烈的光。

“可算來了!”

見他神情似有急切之意,宋玖元忙不迭反手將門關緊,快步迎了上去。

還沒等他說話,對面立刻推過來一個大大的湯盅。

那湯盅的尺寸實在有些過分,或許該叫“湯桶”更合適。

宋玖元詫異地看向雲烈,見他面前也有一個同樣尺寸的湯盅,不禁皺了眉頭。

“坐,邊吃邊談,”雲烈拿着湯勺的左手揮了揮手,眼神“慈愛”,“那盅是特地為你備的,沒人動過,趁熱。”

受寵若驚的宋玖元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落座,揭開盅蓋一看,竟是冰糖貝母燉梨,不禁感慨萬千。

“如今有王妃殿下罩着,是不一樣了,”宋玖元拿起湯匙舀了一勺,美滋滋地往嘴裏送,“往年這時節,咱們最愁的是該如何讓大家填飽肚子,今年竟都能吃貝母燉梨養肺了。”

雲烈壯士斷腕般吞了一大勺,滿嘴含混地道,“敞開吃,廚房多得是。”

承蒙他家愛妻開恩,見他和夏侯綾雕壞的梨子實在太多,勉強同意他們可以找人幫着吃。

“咦,殿下今日怎的使左手拿湯匙?”

“吃你的梨。”雲烈淡淡瞥他一眼,不着痕迹地垂眸。

雕梨雕到手抖,這種事不好被下屬知道,畢竟不威風。

****

“……按昨日傅穎的說法,北狄人原本是有意與咱們這頭通些友善來往的。”

呼啦啦吃了半盅燉梨后,宋玖元進食的動作顯然比方才慢了許多。

“之前他們那位首領意圖領棄游牧、行農商,只是農耕不得法,鬧得吃不飽,這才被拉下馬。也就是說,若有得當的法子給他們,他們其實是願意定居的。”

北狄滋擾邊境,其根源無外乎就是缺吃少喝,畢竟他們的游牧方式非常粗散,往往靠天吃飯。每年一入冬,草木凋敝,牛羊沒得吃,他們便沒得吃,這就使他們非得往這頭打主意不可。

奈何兩頭言語不大通,北狄人性子又蠻,便動不動就打過來搶,這才結下仇怨。

他們游牧不定居,搶了就跑,打了敗仗也跑,居無定所的,倒叫臨川這頭沒法子徹底拿捏住他們的七寸,只能採取守勢。

若能引導他們主動定居建城,能將他們與大縉人同化是最好;退一步說,要是將來他們再起了反骨,只要他們定居了,那也方便一舉殲滅之。

“昨日傅穎提過,”雲烈艱難地咽下口中的燉梨,“傅謙說,北狄人畏威而不懷德。以咱們這些年跟北狄人的‘交道’來看,確是如此。”

宋玖元放下湯匙,嘆道,“所以,便是咱們主動釋出善意,北狄人未必就是順毛驢。”

“必先有一戰將他們打到徹底服氣,然後再談,”雲烈說完這半句,抬眸蹙眉,“接着吃。”

這沒用的宋呆,打架不行,吃東西也不行?廚房裏還有那麼多!

被他這一催促,宋玖元忙重新拿起湯匙,“可這徹底的一戰,就不像往常那般的兵來將擋……”

若要主動出擊,那就是燒錢的買賣了。

陛下原本就無意主動對北狄用兵,如今臨川又成了昭王藩地,兵部更不可能給臨川撥錢。

雲烈抬起頭,“給你一年時間理順六城民生,最多明年秋,財稅必須恢復正常運轉。”

“一年時間理順財稅這沒問題,”宋玖元有些為難,“可六城民生凋敝多年,也是這幾年才逐漸在恢復元氣,便是到明年一切順利,財稅也不會充裕到足以支撐這樣一場硬仗。”

“王妃殿下諭令:臨川軍只需負責攻無不克。”

見雲烈底氣十足地抬頭挺胸,宛如一個狐假虎威的傳令兵,宋玖元有些不放心地進一步求證,“這是……什麼意思呢?”

雲烈笑得露出白牙:“我家微微說了,別慫,只管打,缺錢找她!”

這些年雲烈手頭有多拮据,宋玖元是清楚的。

與雲烈相識近十年,這還是宋玖元頭一回從他口中聽到如此財大氣粗的豪言。

那底氣十足的豪情莫名感染了宋玖元,他握緊了手中的湯匙,擲地有聲地應道,“謹遵王妃殿下諭令。”

就明年,畢其功於一役,先一通亂棍打到跪下,再給甜棗,將北狄這個隱患徹底拔掉!

不過……

“殿下,我實在是,吃不下了……”見雲烈起身推窗喚陶音再送一盅燉梨進來,宋玖元不得不推辭這過分的熱情。

雲烈回頭瞪他:“王妃殿下還有諭令,那幾大鍋子燉梨若吃不完,明年不給撥錢。”

宋玖元呆住:“王妃殿下,怎麼會有如此荒謬……啊不是,如此……的諭令?”

其實羅翠微說的明明是,當日雕壞的梨若沒吃完,有些人是不能回寢房的。

雲烈以左手食指蹭了蹭鼻樑,坐回座前,心虛一笑:“有孕嘛,難免會有些古怪的要求。明日換熊孝義來吃,最好多帶幾個人一起吃。”

畢竟他還欠着一百多顆梨盅……且不知還要雕壞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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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為糖,拐個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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