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七章

67.第六十七章

此時已是十月十三,正巳時的天空雖有晴日高懸,卻並無多少暖意,倒有些朔風蕭瑟、寒露為霜的意思。

被充作書房的小院偏廳中,雲烈滿臉得意之色卻絲毫不受天氣的影響,暖洋洋,還光彩照人。

熊孝義與宋玖元被他周身散發的那無形光芒閃得幾近半盲,不約而同地低頭撇嘴。

不就大清早起來替王妃殿下燉了個湯么?好不好喝還兩說呢,自己躲這兒暗搓搓瞎得意個啥?

腹誹歸腹誹,正事還是要辦的。

宋玖元呈上一摞卷宗,“桐山傅氏與京中各方均無瓜葛,底子乾淨可信;除了傅穎之外,還有三少爺傅謙、旁支二姑娘傅端這兩人或許可用;清蘆孔家的人目前大約還在觀望,暫無人表露出致仕的意向;至於昌繁邱家,在本地雖也頗有家聲,但他家族中年輕一輩的子弟瞧着大都不功不過……”

因有人刻意作梗,臨川的招賢令在京中甚至中原各州都如泥牛入海;如今建制在即,官員人選的擇定範圍只好先限定在臨川六城,尤以六城各大姓為主。

此舉可謂利弊各半,雖是解了無人可用的燃眉之急,長遠來看卻又可能導致六城的幾家豪強大姓順勢坐大,若一個不留神讓這幾家聯了手,將來只怕要尾大不掉。

但眼下京中局勢不明,臨川的當務之急是迅速完善建制、恢復民生、積攢實力,以免將來被京中的動蕩波及時無力自保。

說起正事,雲烈才略略斂了心神,接過宋玖元遞來的卷宗,順手指了指桌上的茶具讓他們二人自便。

三人在臨川軍中同袍多年,真真共過生死,是任何時候都能放心將身家性命託付給對方的那種交情。

即便現今雲烈已是臨川之主,有旁人在自不免要做足樣子,可私下裏與他們的相處仍與以往無二。

此刻偏廳中就他們三人,熊孝義與宋玖元便也不拘束,各自斟了茶,低聲交談幾句,等待雲烈將那些卷宗閱過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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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繁邱家這位大少爺,新娶的妻子姓黃?松原來的?”雲烈長指點了點卷宗上的一行字,若有所思地抬眸看向宋玖元,“與松原縣丞黃敏芝可有瓜葛?”

“黃敏芝已不是松原縣丞,八月底就升任松原城守了。”

松原不在雲烈受封的六城之內,眼下仍歸京中直接管轄,是以雲烈之前對松原的官員升遷並不清楚。

雖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黃敏芝這個人,宋玖元還是先放下自己的疑惑,詳細解答。

“黃敏芝是京中南城黃家的族中子弟,”雲烈冷冷挑眉,“既邱家有人與她女兒結親,那邱家的人便不能用。”

宋玖元愣了愣,半晌才想起京中的“南城黃家”,“可南城黃家只是商戶……”

熊孝義嘿嘿一笑,拍拍宋玖元的肩,“黃家之前經由黃敏芝的手在松原卡死了羅家的北線商路,黃家大姑娘黃靜茹又卯着勁與咱們王妃殿下別了多年苗頭,‘有些人’護短,這是秋後算賬呢。”

去年在京中,羅翠微突然接近昭王府時,雲烈心覺有異,便讓熊孝義派人暗中去探羅家的底細;這拔出蘿蔔帶出泥,熊孝義自也就對黃家與羅家的恩怨有所了解。

“把你給機靈壞了,啊?”雲烈隨手抽了旁邊一張廢紙團成團,面無表情地朝熊孝義砸過去。

熊孝義哈哈笑着從椅子上跳起來躲過。

緊接着,雲烈卻不知為何忽然綳直了腰背,一副側耳凝神的模樣,驚得熊孝義與宋玖元跟着凝了笑,緊張又茫然地看着雲烈。

一時間,偏廳內靜謐得連呼吸聲都沒有。

虛掩的窗縫中傳來輕細散漫的腳步聲,那腳步聲經過院中,似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片刻后,熊孝義終於明白過來,恨鐵不成鋼地單手叉腰走回桌前,熊掌怒擊桌面,“不過就是王妃殿下起身出來覓食,你緊張個啥玩意兒?!”

嚇死熊了,還以為有可疑人物潛入院中了呢。

雲烈冷冷剜他一眼,假作鎮定地垂下眼帘,狀似漫不經心地翻閱手上卷宗。

可輕顫的長指卻泄露了他的緊張和期待。

宋玖元恍然大悟地笑了笑,“這是怕那湯,不合王妃殿下的口味?”

惱羞成怒的雲烈這回連紙糰子都懶得再團,直接抓了一卷卷宗就朝宋玖元迎面扔去。

“也給你機靈壞了是吧?!”

這倆混蛋,看破不說破的道理都不懂,欠揍。

宋玖元正按着額頭要伸冤,窗外隱約傳來陶音的小聲驚呼。

熊孝義反應最快,旋風似地躥到窗口推開窗,支出半個身子探出去遠遠看了一眼。

片刻后,他回過頭愣愣看向僵住的雲烈,黑臉上寫滿疑惑:“那湯……你下毒了?”

****

待雲烈從偏廳奔出,急匆匆來到廚房前的廊檐下,見羅翠微正靠在柱子旁,接過陶音遞來的一碗清水漱口。

見雲烈過來,陶音往後退了幾步,懂事地將羅翠微身旁的位置讓出來。

羅翠微慘白着小臉抬起頭,見雲烈那副手足無措的模樣,便虛弱揚唇沖他笑笑,將已見底的空碗遞迴給陶音。

“許是這些日子總是起太晚,每日都少吃一餐,這胃就同我鬧氣了。”

方才她不過就是乾嘔半晌,除了幾口膽汁胃液,也沒吐出啥來。

她知道雲烈近來忙,原本不想驚動他,陶音出聲咋呼就被她拍下了,哪知雲烈這耳朵尖得,還當真跟狗耳朵似的。

雲烈膽戰心驚地走過去,抬手扶住她的肩頭,“你還是回房躺着吧?我讓人去請濟世堂的大夫過來。”

濟世堂也於九月底應邀而來,眼下正在新城建宅,還找雲烈買下了半山林中的一片地做葯圃。

羅翠微靠在他懷中搖了搖頭,“算了,不是什麼大毛病,從前在家忙起來三餐不定的時候也這樣過的。”

說完一抬臉,就見雲烈很不認同地蹙了眉頭,似是在想着怎麼說服她。

她趕緊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你不許勸我,我不耐煩喝葯的。一喝葯我就生氣,一生氣我就想叫你在柴房旁邊搭窩。”

雖雲烈滿眼憂心忡忡,卻還是在她嬌辣辣的眼神中抿了唇,暫且讓步。“若是晚些還不舒服,你得告訴我。”

其實他還是不放心,可又怕強抓了她去看大夫她當真會生氣。

“嗯,你接着忙你的吧,別叫他們久等了,”羅翠微用下巴指了指偏廳門口探頭探腦的那倆人,“我也得去宅子那頭給匠人們結工錢。”

她在家中為長,自父親受傷后又獨自撐起家中事,這些年下來就養成了個慣於扛事的性子,尋常若遇上頭疼腦熱的小毛病,她是根本不會放在心上的,該做什麼還做什麼。

雲烈回頭瞪了偏廳門口那兩個欠揍玩意兒一眼,轉頭回來小聲告狀,“別理他們,讓他們等到老死算了。那蠢熊,竟敢笑我是在湯里下毒才得你不舒服!”

他眼底有淡淡的落寞一閃而逝。

羅翠微敏銳地察覺了他的失落,笑着安撫道,“別聽他胡說八道,好喝的。我只是喝太急了。”

落寞的黑眸頓時重新燦亮,“那我明日仍舊早些起來,再給你做別的。”

雖雲烈此刻是背對着偏廳的方向,熊孝義與宋玖元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從他倏然趾高氣揚挺起的腰板看出,昭王殿下這會兒真像個才被摸頭讚揚過的狗子,身後似有無形的大尾巴搖得歡暢至極。

“出息,”熊孝義鄙視地咬牙,哼哼道,“往年打了勝仗也沒見他得意成這樣。”

*****

想着羅翠微要出門,雲烈親自回房替她取了一件較為厚實的繁花錦披風來。

兩人站在院中的石階前,雲烈仔仔細細替她將披風系好,又叫來陶音叮囑一番,這才放她離去。

待羅翠微走後,熊孝義忍不住打趣幾句,成功惹來雲烈按頭一頓老拳,這才終於消停了。

宋玖元將手頭的事情秉完,又得了雲烈的一一回復,便也未再多逗留,匆匆出了小院做事去了。

偏廳中只剩下雲烈與熊孝義二人,熊孝義便又接着向雲烈通稟防區內的一些動靜。

“……反正我覺得北狄人近來不大對勁,”熊孝義抓耳撓腮,頗為苦惱,“咱們在北狄的幾個暗樁全部失聯,已有一旬沒再傳回消息來,我有些擔心是不是都被拔掉了。”

雲烈神色凝肅地盯着手上的軍情咨文,沉聲問,“最後一次傳回來的消息是什麼?”

自今年下半年起,雲烈的重心在建城與建制,臨川軍的具體事務幾乎都交給了熊孝義,與暗樁的慣例通聯這類小事雲烈便沒怎麼過問。

“最後一次消息是七月中旬遞迴來的,說那位主張讓北狄部落棄游牧、改農耕的首領,因為年初被咱們一仗打了個落花流水,便失了威信,在六月里就被人掀下了王座。”

熊孝義鼓着腮幫子呼出一口鬱氣,“這會兒北狄是個什麼情形,咱們是兩眼一抹黑;按說他們每年秋末冬初休牧時總缺吃少穿,不往咱們這頭打主意那都不叫北狄人了。可今年實在怪,看着竟像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之前兩三年臨川還算太平,全因北狄那位主張棄游牧的首領在帶着他們嘗試農耕;今年年初那一仗,便是北狄那頭農耕的嘗試無果,各部族對那位首領怨聲載道,那首領為挽回聲望,才又重啟刀兵衝擊臨川防線。

那一仗失敗后,那位首領顯然是徹底失勢了。

可如今的北狄由誰發號施令,是個什麼主張,因幾個暗樁全部斷了線,熊孝義就一點頭緒都沒了。

他又擔心那幾位做暗樁的同袍已身陷險境,又擔心北狄人此時的按兵不動是山雨欲來,一時沒了主張,這才來找雲烈商量。

雲烈蹙眉沉吟,端起面前已涼掉的茶盞遞到唇邊。

“若不,我派人過去探探?”熊孝義想了想,一拍腦門,“不行,搞不好那頭正張着網呢,這得我親自去。”

除了埋在北狄多年的那幾個暗樁外,臨川軍中曾成功越過邊境潛入北狄人地盤,又毫髮無損活着回來的,如今就只有熊孝義與雲烈兩個了。

現下的雲烈已不單單隻是臨川軍主帥,是個肩上擔著臨川六城的藩王,自然不宜再去冒這個險。

以眼下的形勢來看,似乎當真只有這個法子了。

“你帶兩個人同去,讓他們也多學着些,這樣將來若再有需要,也不至於只能靠你我二人,”雲烈倒也沒衝動地與熊孝義搶這份差事,只鎮定地做出決斷,“按咱們以往的經驗,一來一回約莫十日,這十日,我親自在防區坐鎮,以防萬一。”

****

兩人將接下來的事都商量妥當后,已是正申時。

熊孝義打算連夜先行趕回防區做籌備,雲烈看了看天氣,回房取了一件自己的大氅。

雲烈將那件厚實的大氅搭在臂上,邊走邊叮囑熊孝義幾句。

兩人才並肩走到院中,就見羅翠微拎着裙擺步子急急地進了院,一路向著雲烈而來。

“你怎麼自己回來了?陶音不是跟着你嗎?”雲烈詫異地迎上去,卻意外地被嬌妻抱了個滿懷。

旁邊的熊眼瞪得似一對銅鈴,艷羨得快要滴血。

“陶音在後頭,”羅翠微這一路走得略急,此刻乍然停下就覺得有些熱,便扯了扯披風的系帶,“雲狗子,我跟你說……”

雲烈本在替她解披風,待要伸手捂她嘴時已來不及。

熊孝義使勁清了清嗓子,憋笑憋得眼冒淚花。

羅翠微這才察覺熊孝義還在旁邊,頓時炸紅了臉就想跑。

卻被雲烈攔腰箍住了,“要說什麼事?”

他知道自家妻子並不是咋咋呼呼的性子,突然如此激動,一定是有什麼不得了的事。

“他、他看着呢……”已然抬不起頭的羅翠微掙扎了兩下,耳廓都紅得像要滴血,聲音小小的。

她方才太激動,熊孝義那麼大個頭杵在旁邊她竟都沒察覺。

雲烈的手臂並未放鬆,只是冷冷向厚臉皮的圍觀者偷去一瞥:“還不滾?”

熊孝義也不知怎的就多生出顆熊膽來,嘿嘿一笑,滿臉寫着“看完熱鬧再滾”。

雲烈這會兒沒心思搭理那頭找死的熊,便低下頭認真地問,“不給他看見,是不是就能說了?”

羞窘到想鑽地縫的羅翠微根本沒聽清他問的是什麼,隨意“嗯”了一聲,垂着腦袋試圖掰開他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臂。

雲烈點點頭,揚手將臂上那件墨色大氅凌空一拋,正正蓋住熊孝義的頭臉。

“說吧,”雲烈專註地低頭看着懷中的妻子,笑得有些得意,“他看不見了。”

乍然被蒙在大氅下,熊孝義眼前漆黑一片,心中百感交集。

不知為何,他明明還沒吃飯,卻莫名覺得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塞了滿嘴,撐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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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為糖,拐個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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