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午間用膳時,羅翠微望着桌上的菜色,可憐兮兮地嘆了口氣,“雲烈。”
“嗯?”雲烈停下手中的筷子,轉頭看向她。
“我真想從我羅家的廚院聘兩個司廚過來。”羅翠微沒精打采地喝了一口湯。
昨日陳總管見她忙得不可開交,便派了人將餐食送到她看賬本的那間偏院中去,她最後卻只是就着熱茶吃了幾口點心,一則是太忙,二則是……
昭王府的餐食,實在不怎麼對得上她的胃口。
以往她到昭王府來時,多是從羅家自帶司廚來的,並沒有認真嘗試過昭王府大廚的手藝。
往常見熊孝義他們餓得一見肉就兩眼放光,她還單純以為只是昭王府沒錢的緣故。
從昨日起她才深刻地明白,不管昭王府有錢沒錢,膳房大廚的手藝和品味都不會有太大改變。
想來雲烈是在軍中習慣了餐食簡便,只要是熟的、熱的,對他來說就不難吃了。
他這個昭王府的主人都沒有什麼苛刻要求,大廚們自也就不會有在廚藝之道上力求上進的心。
“你從前提過,你家司廚領的薪餉很高,”雲烈率先耿直地表達了自己的貧窮,轉念一想,又讓步道,“只聘一個可以嗎?”
羅翠微垮下了肩膀,“不管一個還是兩個,想從我家大宅帶走司廚,必須得我父親首肯。”
羅淮性子疏闊豁達,在許多事上都能做到折中、隨緣、不強求,卻唯獨在“吃”字上非常執拗;這幾年雖因養傷而只能吃藥膳,可他的葯膳那也不是尋常粗糙隨意的葯膳。
他就是天生一張老饕嘴,對吃食挑剔得很,非但在家中專門辟出一整個小院落做了廚院,廚院中的司廚們還都是被他一個個天南海北親自重金禮聘來的。
即便羅翠微是他最為愛重的女兒,想從他手底下“虎口奪廚”,那也不是隨便撒嬌說兩句好聽話就行的。
“要怎麼做,岳父大人才會同意呢?”雲烈蹙眉,心疼得看着食不下咽的羅翠微。
羅翠微遺憾地皺了皺鼻子:“等你回來時再說吧。”
前日她與雲烈去宗正寺遞交婚書時,在場的禮部官員就提過,因事急從權,許多儀禮待雲烈回來之後再照章程一一補過,此前不能胡亂來。
譬如,在她向帝后及雲烈生母執禮拜見之前,她是絕不能先帶雲烈去拜見自家父母的。
而從尋常市井人家的禮數上來說,若在雲烈還未正式拜見過她的父親之前,昭王府就沖羅家要個司廚,會顯得雲烈失禮又倨傲。
為了替雲烈在自家父親面前留個好印象,羅翠微只能忍着嘴等他從臨川回來再說了。
“等你回來,去見過我父親……”
話說一半,她猛然又想起自己嫁的是位殿下了,於是幽幽地輕瞪他一眼。
雲烈被瞪得一臉無辜:“你這眼神的意思是,岳父大人對我有所不滿?”
“你岳父大人什麼也沒說,不滿的人是我,”羅翠微嬌嬌哼了一聲,重新拿起筷子,“是說,按禮部說的那規矩,還得我父親來拜見你才對,是吧?”
哎,她一定是十輩子沒做過好人,才會喜歡上一位殿下。
連累她的老父親不能安生養傷不說,還得要她的老父親向女婿執禮……她這衝動的性子真是要不得,當初答應雲烈時完全想過這許多。
“若真是這樣,那我只能……”羅翠微心不在焉地往嘴裏扒拉了幾顆米飯,頓了頓。
原本她是打算調侃一句“那我只能將你踹了,重新挑個人嫁去”,不過她立刻就想到雲烈出征在即,若他將這笑鬧之語當了真、懸在心頭,那對他來說不是好事。
於是趕忙住口。
雲烈似乎猜到她在煩惱什麼,堅定應道,“尋常人家是怎麼樣,在咱們這裏還怎麼樣,自然是我去拜見岳父大人。”
“可是這樣,禮部的人會不會找你的茬?”
想起前日那兩名禮部官員古板嚴肅的神情,羅翠微立刻就替雲烈擔憂起來。
雲烈挑了挑眉:“想找我茬的多了,禮部算什麼?他們喜歡講道理,我又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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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並沒有安排做旁的事,用過午飯,又在府中晃了一圈當做消食后,羅翠微便打算去午歇片刻。
“你……你自己睡,”雲烈強行克制着滿心躁動的野望,艱難地做出這個決定,“不然我怕你根本沒法睡。”
“哦,”羅翠微笑紅了臉,怕他反悔似地,腳步匆匆獨自進寢殿去了,“那我就睡半個時辰。”
這幾年她不常出京,在家中時作息還算有規矩,午間小憩也不需人特地來喚,半個時辰后準時就醒了。
待她梳洗好出了寢殿,侍女告知她雲烈在後殿書房,她便背着雙手晃晃悠悠往書房去了。
結果在通往書房的迴廊下碰見多日不見的熊孝義。
都是老熟人了,兩人也沒什麼客套寒暄的必要。
打過招呼之後,熊孝義警惕地四下打量一番,確認無人聽壁腳后,他才壓着嗓子對羅翠微道,“殿下他會對你很好的。”
羅翠微不明白這麼樸實的一句話,為什麼要神秘兮兮地壓着嗓子講。“我想,是的吧。”
“我們明日子時一過就要出發了,”熊孝義嚴肅地望着她,似是請託,“他不在京中時,許多事需你多擔待,是很委屈你的。但請你一定要扛住,等他回來,莫聽旁人花言巧語……”
“什麼旁人?”羅翠微聽得一頭霧水,“怎麼花言巧語?”
熊孝義見她像是一無所知,斟酌了半晌后,決定向她透露一點點:“‘有些人’總喜歡搶殿下的東西。”
“啊?”羅翠微指了指自己,“大熊哥,你的意思是,我是東……”
呸呸呸,這話要怎麼說?總不能講自己不是個東西吧。
“到底是怎麼回事?”羅翠微蹙眉覷着他,“聽得我雲裏霧裏的。”
“算了,你自己問他吧,”熊孝義撓了撓頭,大黑臉上有些義憤,“總之,之後如若有人在你面前說殿下壞話,你千萬別信!若是有人花言巧語騙你改嫁,你千萬不要上當!”
羅翠微聽了想打人。
若不是她知道自己打不過這頭熊,真想撿塊石頭將他拍成餅。
“這位朋友,我和你口中的殿下這才新婚呢,你能不能別觸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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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翠微才走到書房門口,書房的門倒是先開了。
“我還以為你睡過頭了,”雲烈笑着將她拉進去,“正要去叫你。”
一進去就見窗下的長條花几上上擺了五個大冰鑒,羅翠微疑惑地看了看雲烈。
“這才初春,又不熱,你拿冰鑒出來做什麼?”
“冰鑒自然是用來貯東西,”雲烈將她的頭扳過來,從背後擁着她往書桌前走去,“別管冰鑒,先看這個。”
桌案上放着一個精緻的點心盒子,羅翠微眼中閃了閃,唇角彎彎地回頭仰面,“你竟懂得偷偷摸摸去三禾居買點心哄人,真是很稀奇啊。”
那三禾居獨有的點心盒子。
三禾居是京中大名鼎鼎的點心鋪子,那可是幾百年傳承的老字號,出的點心花樣繁多、口味獨到,連羅家的司廚都是比不得的。
“在你眼裏我究竟是有多傻?”
雲烈笑着伸自她身側探出手去,替她將那點心盒子揭開蓋。
當羅翠微看清盒子裏的點心樣式后,竟難得震驚到呆住了。
“玉兔雪花糕……”羅翠微不可思議地看了看雲烈,又指了指長條花几上的那五個冰鑒,“那裏頭……全是嗎?”
“十盒。”雲烈獻寶成功,得意地抿唇抬了下巴。
“玉兔雪花糕”是三禾居的鎮店之寶,雖主料是牛乳、栗粉、麥芽糖之類,卻又有祖傳秘方;再用模具做成小兔模樣,通身滾一層椰蓉細粉,瞧上去毛茸茸,嘗起來甜綿綿,是降服小姑娘、熊孩子們的利器。
三禾居的點心雖花樣眾多,可偏只這“玉兔雪花糕“是每日只做三百盒的,還規定每位客人只能買走一盒,這就顯得愈發奇貨可居了。
每日天不亮就排在三禾居門口的長龍,幾乎都是為了“這玉兔雪花糕”去的。
“這都下午了,你上哪兒買的?”羅翠微驚訝極了,“還能一口氣買到十盒?!是今早讓府中的人都去排隊了?”
雲烈淡淡睨她:“並沒有排隊。”
“哦,”羅翠微茫然喃喃,“是以‘昭王殿下’的威勢壓人,強買來的?”
雲烈烏眸中有些不屑:“我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么?”
或許你是。羅翠微的眼神似乎在說。
“就一個時辰前讓熊孝義帶了幾個人,蒙面去的三禾居,”雲烈抿了抿唇,不情不願地,“刀架在三禾居東家脖子上。”
逼人家一口氣賣了十盒,還是現做的呢。
羅翠微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給錢了嗎?”
“當然給了,又不是真的劫匪。”雲烈不可思議極了。
“這玩意兒,不便宜,”羅翠微百感交集地回身,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又好氣又好笑地軟聲嘆道,“你只需給我一盒,我就會很歡喜了。”
可算知道昭王府為什麼那麼窮了,一點都不會過日子。
在她的低聲驚呼中,雲烈將她抱起來,放她坐在桌案邊沿,使她能略略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曜黑如玄的眸心閃着歉意,或許還有他自己並不知曉的溫柔。
“我不知你喜歡什麼,”他的嗓音有些困擾,“聽說許多姑娘都喜歡這個玩意兒,我就想給你。”
這笨蛋。
羅翠微眼眶又紅,嗔惱一笑,垂首環住他的肩頸,將頭垂在他的頸側。
“以往都喜歡些什麼,等你從臨川回來,我再慢慢講給你聽,”她忍住眼中熱甜的淚,扭臉在他耳畔輕咬一口,“如今最喜歡的,就是你了。”
雲烈的耳廓頓時紅得像起了大火,一路燒到脖子根,連帶渾身都跟着輕輕顫慄。
他偏過頭去,看着那張靠在自己肩頭粉似芙蓉的臉,嗓音輕啞,似乎是委屈控訴,又像是藏了某種隱秘的希冀。
“羅翠微,這可是你先動的手,不是,是你先動的口啊。”
既她都說了最喜歡的是他,且他也會對她很好。
所以,她一定會好好地等他回來,不會被別人騙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