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回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看到林黛玉屋裏點着燈,徐凡想她可能今天凌晨就起來了,點着燈不知在做什麼這麼入神,天亮了也不知道。對徐叔說道：“我去看看。”
徐叔應聲,然後出去買早點了。
徐凡走到林黛玉屋外，聽裏面沒有動靜,抬手叩了叩門。
裏面好一會兒才傳來聲音：“誰？”
“是我。”徐凡回道，聽她聲音有些古怪,他想了想,問道，“起了？”
“嗯。”屋內林黛玉心中滿是那句“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卻說她翻開《紅樓夢》,先是看到先生賈雨村的名字，之後將那回目一路看下去,真真是觸目驚心，字字泣血,先是看了自己初入榮國府，外祖母抱着自己慟哭，又反反覆復看了前往金陵與父親說的話,再之後，撿了幾處印象深刻的記憶看，心中大喜大悲,到底死生一場,最後也是心無波瀾了。
這《紅樓夢》只有前八十回,後來的結局卻沒有。可林黛玉是經歷過的。
——他愛她傾國傾城，愛她滿腹才華，還愛她天性至純，宜嗔宜喜。可他軟弱無用，棄了前盟，到底負盡卿卿。她那日焚稿棄了前塵，今日便不會為他再落一滴眼淚。
再說那富麗堂皇處，富貴溫柔鄉，陽光之下皆腌臢塵土。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且都散了罷。
林黛玉怔怔出神，屋外徐凡又敲門了。
“將門開開。”徐凡想着短短一夜之間林黛玉的態度為什麼就發生了變化，從凌晨到現在的短短四個小時，她在房間裏遇到了什麼事情才會讓她的心情起伏這麼大。徐凡很快就想到了當年父親買下這蘇州別院后，在這裏度假期間，買過一本繁體刊印的《紅樓夢》，後來離開蘇州后，這書被留在了正廂房，也就是林黛玉如今住的房間的書櫃裏面！
“你且等等。”屋內林黛玉半晌才傳來聲音。徐凡知道她這是還沒有洗漱，還穿着睡衣，自然不會給他開門。聽她語氣並不算太過悲傷，意外之餘，徐凡也放下心來。
約莫過了四十幾分鐘，徐叔都買好了早點回來，林黛玉才將房門打開。
只是那房門只是開了一道細縫，徐凡看見她穿着純白長袖，淺藍色的長裙，梳着一個簡單的髮髻，沒有戴一根首飾，整個人素凈的如同出水芙蓉，像是古代典雅的仕女，又像是現代靈秀可人的鄰家小妹。被徐凡這麼盯着看，林黛玉趕忙側過身去。豈料房門被徐凡一把握住，他稍稍用了力道就開門進去了。林黛玉一急，捂着臉小跑進了裏間，躲在屏風後頭，不敢讓徐凡多看她。
徐凡掃了一眼房內，先是她昨日身上換下來的首飾都安放在梳妝枱上。
衣服也叫徐叔拿去乾洗好了，此刻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床上。
再有就是，書案上的燈關了，《紅樓夢》這書卻是攤開放着。想是她被徐凡打斷思緒，沒來的及收拾。徐凡幾步走到桌案前，正好看到那書上寫着：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着，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術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徐凡心裏有點生氣，想着這都換了一個時代了，這個時代可沒有賈寶玉，她怎麼還能再為賈寶玉這個渣男難過？但是轉念一想，看林黛玉的樣子也看不出來她有多難過。而且這《紅樓夢》寫的也不僅僅是寶黛二人的悲劇愛情。他總覺得林黛玉的心性是堅毅的，甚至她很驕傲。這樣的女孩子，不可能在經歷過死生之後還對着負心人念念不忘。
“你都知道了？”徐凡把房門關上，隔着屏風問林黛玉。
“嗯。”想起徐凡昨日的反應，林黛玉輕聲應道，“你早認得我？”
“是。”徐凡拉過一張椅子，氣定神閑地坐了下去。
林黛玉卻是問道：“……你、你就不怕？”
“怕什麼？怕你是書中走出來的鬼魅，要吃了我不成？”徐凡搖頭失笑，真沒想到林黛玉先問的居然是這個問題。
林黛玉沉默着，徐凡便說：“其實昨天知道了你的身份，我跟趙安然就想和你說了。但是你的身子太弱，我們擔心你受不了打擊，所以打算過段時間再告訴你。沒想到陰差陽錯卻是讓你自己先看到的。”
“林姑娘，既然已經這樣了，有些話，我就跟你直說了。賈寶玉不值得你為他傷心，賈府的人也不值得。你既然重獲新生，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至於那警幻仙子。”徐凡冷笑了一聲，“在我看來，她就是個邪神，至少不是什麼正經的神仙，她叫情鬼歷劫，卻害了你林家絕後，害的一干無辜人飽受牽連。你如今得了契機，再沒有那什麼榮國府，那什麼條條框框對着你風刀霜劍嚴相逼。合該，好好地活出你自己來，也好叫你父母九泉之下好安心。”
林黛玉此前沒有哭，此刻聽了徐凡的話，卻是再也忍不住，落了眼淚下來。
徐凡看着屏風后的人在低低抽泣，卻沒有之前那麼擔心了。世人想到林黛玉第一印象就是她愛哭，就是原著中，賈府的下人們說道林黛玉，也是“她那日裏不哭個一二回的”。但是，實際上林黛玉性情堅韌，就是哭泣也只是在自個兒偷偷哭，要麼便是只在親近的人面前落淚。
徐凡自知現在的自己對林黛玉來說，算不上親近的人。連熟悉的人都算不上。她之前一個人看《紅樓夢》的時候沒有哭，現在卻是哭的不能自已，徐凡知道她這是在發泄。而且跟她以往的那些哭泣不同，以往的是越哭，心裏越是鬱結纏|綿。今天這一哭，卻是將心中的鬱結纏|綿給哭出來。
靜靜等林黛玉哭完，徐凡才起身朝着屏風走去。
“你且出去。”林黛玉帶着哭腔的聲音傳來。徐凡見她雙手捂着臉，心中好笑，說道：“好，我在外面等你。徐叔都把早飯準備好了。”說罷，徐凡朝外走去，走了三步，又回頭對她說：“別哭了。”
徐凡見她腰身纖細，掩面的玉手十指纖纖，削蔥也似。只覺得心裏怦怦直跳，久違的感覺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那個……”趙安然出聲打斷大廳里的沉悶。
徐凡也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看林黛玉的反應，她必然是紅樓夢中曹公筆下的絳珠仙子不假了。
“林妹妹，你的身子很虛弱，而且受了風寒，你先吃點東西，然後吃了葯再去睡一會。什麼事情都等你身子好一些再說。”趙安然站起來說，“我去附近的藥店給她拿葯。”
徐凡點點頭，等趙安然走了，他先去找徐叔，吩咐他做一些軟糯易消化的蘇州小菜來。再回到大廳的時候，見林黛玉已經坐好了，只是看到他進來，又側過身去。也不知道是在害羞，還是在生氣。
“喝點水？”徐凡還沒有過和這麼小的女孩兒打交道的經驗，見她這樣，心裏倒是有些愧疚。之前的水已經涼了，他又重新給她倒了一杯溫水，再度遞到她的面前。林黛玉拿眼去悄悄看他遞來的水。和寶玉不一樣，他的手很寬大，皮膚也很黑，握着那晶瑩剔透的玻璃杯，顯得更大也更黑了。一杯溫溫的清水，沒有茶葉，也沒有蜜糖，但林黛玉也是知道好歹的。她輕聲道：“多謝。”
徐凡知道她還在怪自己剛才碰了她，現在是不願意伸手來接！他哭笑不得地將玻璃杯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林黛玉這才伸手去拿，只是飲用的時候卻是側身淺淺抿了一小口，又將那杯子放回到茶几上了。
“林姑娘，我剛才不是故意的。我跟你道歉。”反正現在就他們兩個人，徐凡還是很拉得下面子的。
聽他的道歉，林黛玉的氣也消了大半，說道：“不敢。”
徐凡有心跟她多說幾句話，但是林黛玉的男女之防實在是太重了。徐凡雖然不曾熟讀《紅樓夢》，但他生在書香門第，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縱觀《紅樓夢》，林黛玉也不曾和賈寶玉有過任何越矩的舉動。反倒是史湘雲和滿口規矩端莊的薛寶釵，又是主動用同一盆洗臉水，又是給賈寶玉綉肚兜。倒也不是徐凡封建，只是兩相對比之下，性情至純的林黛玉更叫人喜歡罷了。
徐凡知道林黛玉已經竭盡所能地做到她能接受、能做的一切了。他拿過趙安然隨手放在茶几上的自己給他的那包煙，起身道：“我去外面吸根煙，你有事情只管喊我。”林黛玉現在需要獨處，如果這家裏有一個女性那還好，偏偏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