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施坭

12.施坭

周昇的衣服花了三天才晾乾,其間這傢伙對余皓的檢討表現了出離的憤怒。

“檢討什麼?”周昇說,“怎麼檢討?你到底做錯了什麼?要檢討也是我檢討。”

余皓認真地寫了檢討書發給陳燁凱,並將周昇的過錯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心想也許只要檢討做得誠懇,院長說不定會收回周昇的留校察看。

但他的願望很快就破滅了,陳燁凱通知他,12月30日,元旦放假前,學院會下通知。

“姓施的聯繫了媒體。”周昇刷着手機,上面是自己與余皓拾金不昧的專題稿,又說,“準備報道咱們偷東西又打人的事了。”

余皓說:“會有什麼結果?”

“網上會挨罵吧。”周昇隨口道,“無所謂啊。”

余皓正思考時,周昇又說:“姓施的要告咱們故意傷害罪和告你偷竊。”

余皓:“什麼時候?”

周昇沒回答,只翻手機看新聞。

“我要去找施坭。”余皓突然說,“三十號之前,必須和她談談,我自己去談。”

周昇的注意力從手機上轉到余皓的臉上。

那天是個周五,余皓在年級大會上,在全年級面前做了檢討。結束的時候,最後幾排的體育班突然一起鼓掌,緊接着帶動了整個年級的學生一起拍桌子、鼓掌、喧嘩。

輔導員的臉色頓時變得尤其難看,班主任陳燁凱馬上起身,怒視後排,正打算開口訓斥,結果迎上了半個教室的手機攝像頭和女生們的小聲尖叫,頓時出師未捷,漲紅了臉,鳴金收兵,火速在鬨笑背景音中坐下。

“施先生一家不接受民事調解,元旦後學院打算幫你們找好律師。”開完會後,陳燁凱在會場外叫住了余皓與周昇,解釋道,“同時負責余皓的案件,和周昇的故意傷害行為。”

余皓說:“我自己來吧,我去法律援助中心填表申請。”

陳燁凱擺手,喝了點水,眉頭深鎖,朝余皓說:“這件事現在院長很關注,已經不是你們的個人問題了,欺負到咱們學院頭上,院長的意思是,既然不願意好好說話,就絕不姑息。”

余皓十分意外,陳燁凱又說:“攤上這事,誰也不想,前幾天我忙得腳不沾地,接下來得還有一陣子,你們都不要和自己過不去。”

陳燁凱一連好幾天沒有再找過余皓,彷彿冷淡了些,余皓幾次想找陳燁凱聊聊,但陳燁凱總沒理他,今天對話后,余皓一顆心便落了地。

周昇這次也老實了,說:“對不起,陳老師。”

陳燁凱看看周昇,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幫我個忙,人情就算還清了。”

余皓馬上說:“好的!”

“期末考別被影響了,千萬不要掛科,尤其也別作弊。”陳燁凱手指點點周昇,說,“這和我的工作有很大關係,周昇,你們班上我就擔心你。”

周昇:“……”

正要離開時,陳燁凱突然又說:“你們撿到的一百二十萬,大概有線索了,那天黃霆被叫回去,就是查這件事。”

余皓十分驚訝,正要再問時,陳燁凱卻告訴他們暫時只能保密,具體他也不清楚,轉身離開。

這天是周五,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學校里到了下午三點就一副冷清蕭瑟的景象。余皓把自己最後的三百塊錢家當揣在兜里,準備今天順便去找份日結的兼職,賺個一兩百,吃到期末。

傅立群去見女朋友了,滿大街全是情侶,周昇在地鐵上瞥來瞥去,周圍全是抱在一起的小情侶,無奈:“唉,年年聖誕節都這樣,不給單身狗活路了。”

“你談過女朋友嗎?”余皓忍不住問。

周昇勉強回答道:“算吧,反正被嫌棄了。”說著又打起精神,湊過來朝余皓說:“那妹子腿真長,看見沒有?”

這證實了余皓的猜測,周昇果然是個寧折不彎的直男。

余皓看了眼,說:“確實很美。”

他雖然喜歡男生,卻也能理解男生為什麼喜歡漂亮的女孩,許多女孩,只要認真收拾了自己,全身上下,散發出的氣質就像個恬靜的港灣。在她的身邊再沒有風雨也不必去心煩,多少驚濤駭浪,盡化作兩個人、一個家,裏頭承載着的是雞毛蒜皮的小煩惱與小幸福。

市中心,萬達廣場立着一個大聖誕樹,商家幾乎全在瘋狂打折促銷,人來人往。余皓等在一家花房咖啡外,周昇懷疑地說:“你確定她們會來?”

余皓點點頭,說:“我給施坭補課時,她和同學經常發語音,她們很喜歡來這家店裏。”距離上次周昇把施先生揍得滿臉血已過了一周,對方的警惕心應該小了些,余皓便想着碰碰運氣,說不定能遇上。

天色漸黑,余皓帶着學生證,先去一家披薩店裏問了下,得到一份派傳單的工作,恰好店長在,給了他張名片,明天讓他直接過來領傳單,周昇一臉“這都可以”的表情。

“就行了?”周昇難以置信問。

“對啊。”余皓答道,“就是錢太少了,一天就四十。”

周昇沒打過工,看着余皓簡簡單單找到了兼職,余皓說:“真的很少,你算算,做滿三十天也就一千兩百塊錢。”

余皓得在寒風裏站一整天,從早上十點派到天黑,賺回來的錢只夠買杯咖啡。而郢市今年的人均收入是三千五。周昇突然動了動余皓,示意他看,花房咖啡里,施坭和一幫同學果然來了。

余皓忙示意周昇別管,低頭想給施坭發消息,發現被拉黑了。

他推開門進去,到收銀台前,抬頭看甜品,買了兩份施坭喜歡的提拉米蘇,這花掉了他不小的一筆錢,再讓服務員送過去,自己則坐在遠處,靜靜地看着她。

施坭正與另一個女生說話,提拉米蘇上來以後,兩人便發現了余皓。

兩個小學生都穿着校服,余皓攤開一本雜誌,喝着免費的白水,並未抬頭看她們。

“坭坭問你,到底想幹嗎?”另一個小學生過來,坐在余皓對面。

余皓注視那小學生,六年級已經算得上“少年”了。

“我想和她聊聊。”余皓說,“沒別的事。”

“我知道你。”那小學生說,“你是她的英語老師,她讓我向你私底下道歉。”

余皓聽到這話時震驚了,那女孩快速地說:“我叫瀟瀟,蛋糕的錢,我微信轉給你。”

說著女孩掏出手機,要給余皓轉錢,余皓拒絕了,又問:“坭坭她還好嗎?”

“不要問了。”瀟瀟說,“她快被她爸……算了,反正……”

她看着余皓,說:“我們走了,你別再跟着她。”

“我走。”余皓起身道,“你們繼續玩吧。”

瀟瀟抬頭看着余皓,突然問:“你要和她爸爸打官司嗎?”

余皓遲疑道:“我不想打,但是沒辦法,必須打,我走了。”

瀟瀟朝余皓說:“還是加個聯繫方式吧。”

余皓主動加了瀟瀟Q|Q,瀟瀟又說:“我再給你留個電話。”

他離開花房咖啡時回頭看了一眼,恰好施坭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你看吧,有收穫,這一趟沒白跑。”

“嗯,是個突破口。”

余皓與周昇叼着筷子,在美食匯里等麻辣香鍋,周昇翻看瀟瀟的Q|Q空間,聽過余皓的轉述,說:“我怎麼總感覺有點怪怪的?”

余皓道:“是吧,我最開始就覺得。”

余皓總覺得那天回去后,施坭就挨她爸的打了,而且從第一天上課開始,他就發現這孩子注意力不大集中,且不喜歡說話,像極了自己初高中的時候。

“她爸媽不知道是不是老吵架。”余皓回憶施坭家裏的情況,大多數時候,只有一個保姆,施先生很少出現,而且施坭的媽媽,居然到現在還沒出現過。

麻辣香鍋上來了,周昇說:“夫妻打架家裏長大的小孩,應該像我這樣才對。”

余皓:“……”

周昇滿不在乎地說:“攻擊性強。我爸我媽從我小時候就打架,不要命地打,互毆不算,還要打我,拿皮帶像抽陀螺一樣地抽我……笑?笑毛啊!”

余皓聽到周昇這生動的比喻,腦海中就出現他爸把他像陀螺一樣抽得轉起來的畫面,實在忍不住。

“我既圍觀,又挨打,害我長大以後也喜歡打人。”

余皓萬萬沒想到,周昇居然在這種時候說起過去。

“所以我去學拳擊,想揍死我爸,後來他倆總算離婚了。”周昇說,“謝天謝地,不用再互相折磨下去了。”

“所以你得剋制一下。”余皓說,“有時候你確實有一點衝動了。”

“道理誰不知道?”周昇說,“就忍不住啊,習慣了,大家也都不喜歡我。”

余皓說:“我喜歡你,很喜歡。”

周昇臉紅了,示意余皓吃吧吃吧。

當夜周昇又給了余皓一大堆衣服,今天是周末,室友們要麼找女朋友去開房,要麼上遊戲參加聖誕活動。余皓只得在寢室里洗衣服,心想要麼自己開個宿舍人工洗衣店,幫同學洗衣服賺生活費也是個出路。學費要一萬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賺到,過完元旦以後到春節這段期間怎麼活,還沒着落呢。

本來就窮,還不得不出賣時間換錢,真是人窮志短……余皓十分羨慕那些不用打工的同學,他們衣食無憂,可以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圖書館裏,學習知識,拓充自己的眼界。而他就得為了生活四處奔波,打工回來累成狗,再也沒有力氣學習和參加課外活動增長見識。

長此以往,就像個惡性循環,有錢人花錢買時間,進步越來越大,人生越過越好;窮人則拿時間換錢,在泥潭裏掙扎越陷越深,麻煩越來越多。余皓一直在想擺脫這個境地的辦法,否則自己會一步步地被這個泥潭給吸進去。而首先就要把自己從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打工賺生活費學費里,解脫出來。

怎麼這麼冷?余皓的被子不知道被誰扯走了,緊接着一道金光,夢中,他感覺到自己身不由己地沖向了太陽。太陽越來越大,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強行地扯進了太陽里,面前景象剎那轉化為一片黑暗。

再下一刻,無數黏滑的觸角纏住了他。

“放開我——!”余皓大喊,“這是什麼?!”

驀然間狂風大作,自己置身於一個黑暗的世界裏,不知道什麼東西,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脖頸,令他無法呼吸,並將他扯進了冰冷的雪地中。

“揍它的……連接處……”一個聲音虛弱道。

余皓辨不出方位,伸手不見五指,然而一聽見那熟悉的聲音,余皓便猛然想起來了!

將軍?

“將軍!!”

將軍的聲音轉瞬而逝,余皓兩手被扯得筆直,懸挂起來,下一刻,一具圓形的、滿是螺旋利齒的巨口,帶着黏液,驀然朝他張開口,發出一陣颶風般的音波!

余皓:“……”

無數個念頭在余皓腦海中轉瞬即逝,包括我為什麼會在這裏,這是什麼地方……我的武器……武器!

武器!!!

余皓剛一動念,霎時感覺到手上出現了他的法杖!他竭力要將手收回,四周的觸手卻猛地一扯,幾乎要將他五馬分屍!他將法杖握在手中,用盡全身力量,法杖瞬時爆發出一道白光。

白光刺眼,那巨大的怪物轟然發聲,所有觸手一同撤去,將余皓甩飛在地上。大地滿是積雪,余皓在積雪中艱難翻身,爬起,跑向那怪物,喊道:“將軍!”

他將法杖拆開,化作兩把青銅匕首,分持手中,匕首白光照耀天地,霎時看清了怪物的全貌。

這是哪兒?南極?四周是萬里雪原,冰層發出巨響破碎,那怪物乃是一隻如七鰓鰻般的海怪,圓管形黝黑的身軀足有十米,身周探出數十根巨蟒般的身軀,半身浮動於雪地上,口器上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全是尖銳牙齒,喉嚨深處,鮮紅的肉壁不斷蠕動。

而就在口器周遭,還出現了一圈上百隻眼睛,朝余皓望來。那觸手猶如蛇頭,中央卷着一個竭力掙扎的身軀,一隻觸手擰頭,另一隻觸手擰腳,頃刻間就要將俘虜擰成兩半!

“將軍——!”余皓飛身上前,甩出匕首。

兩把匕首脫手,在空中畫圈,“唰”一聲釘在了揪住將軍的兩根觸手上!海怪頓時仰天瘋狂咆哮,所有觸手一同揮舞,雪地炸開,底下冰層破碎,海水噴出,怪物飛速沉進了漆黑的海底!

“將軍”摔了下來,掉在積雪上,余皓用最快速度踏雪過去,衝到近前,在雪地里四處摸索。

余皓:“???”

他感覺到自己抓住了一隻全是毛而且濕淋淋的手。

余皓:“……”

“將軍?”余皓用力拖,從雪地拖出滿是毛髮、掛着冰碴的半身,繼而將他拖向雪地外。將軍噴出一口海水,噴了余皓一身。

余皓:“!!!”

一隻將近兩米高的大猴子,全身軟綿綿地壓在余皓身上。

余皓傻眼了,他把那大猴子拖到安全處。

那大猴子頭上戴着個金箍圈,全身濕透,毛手毛腳,身上穿着一身奇怪的鎧甲,肩鎧、腰鎧護住了半身,敞着毛茸茸的瘦削小腹。大猴子穿着一條暗紅色的武褲,膝蓋處被扯破了,武靴掉了一隻,沒有鎧甲的肋下被割傷了一道長約十公分的口子,正在不停地往外噴涌鮮血,染紅了四周的雪地。

余皓再度緊張起來,按着猴子肋下的傷口,說:“將軍?是你嗎?!”說著回頭看冰雪斷層,心想方才從高處摔下來的,就是他沒錯啊!

大猴子稍稍睜開了眼,有氣無力地說:“給我……你的力量……”

余皓聽到這話時,瞬間就知道是將軍了!

余皓閉上雙眼,沉吟,雙手按住那大猴子肋下的傷口,一陣白光從手掌中發出,浸潤了猴子的全身,傷口居然奇迹般地併攏了!

余皓一臉疑惑,提起雙手,注視手掌,喃喃道:“怎麼回事?”

大猴子劇烈地咳嗽起來,余皓忙將他扶着坐起,他不斷喘氣,望向余皓,疲憊地咧了下嘴,現出犬齒,笑了起來。

余皓突然也笑了起來,眼裏帶着喜悅,猛地抱住了他。

“太好了!又見到你了!”余皓大喊道。

“痛——!”那猴子抓狂地大叫起來,“腿斷了!輕點!”

接着,那大猴子指導余皓把自己骨折的腿接好,再用他療傷的力量幫他恢復。遠方碎冰叮噹作響,風停了,黑色的海水一波接一波,湧上裂縫層。余皓問:“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當然是夢了。”大猴子奇怪地打量他,答道。

余皓道:“可是……你怎麼會變成這模樣?”

大猴子摸摸自己腦袋,答道:“還行吧?”

余皓笑了起來,說:“我該叫你什麼?”

大猴子答道:“你還叫我將軍,去雪地里找找,把我的靴子撿來,還有我的劍。”

余皓找來了將軍的武靴,讓他穿上,找到水裏的一把長劍,挎在身上,將軍又說:“借個胳膊。”余皓忙讓他搭着自己肩膀,扶他勉力起來。

“要麼我背你吧。”

“好多了。”將軍如是說,“這怪物太厲害了,先離開這兒。”

余皓審視周圍,發現自己置身之處,乃是一片茫茫的雪原,猶如北極大陸版荒蕪,遠處有着漆黑夜幕下的山巒,山上黑色礁岩張牙舞爪,如同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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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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