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胭脂鳥意

67.胭脂鳥意

“你們就說,究竟想奈我何?”

貝兆楹也被弄煩了,他心裏煩得要死,和馬世遠撕破臉,他原本想拿馬世遠的罪證去唐縱面前邀功,最不濟也能換個將功折罪。

他帶兵去烈港支援曹令君和戚英姿,他可不是念舊情,他早就知道葉明的船停在烈港,他和葉明那伙人又沒有深仇大恨,實在犯不着真刀真槍火拚一場。要不是唐縱找到他家裏來,他才不會帶人去剿了烈港。

貝兆楹有些後悔了,他覺得他輕信了唐縱,唐縱來去就像一陣風,在寧波放了一把火,自己屁都不放一個就走了。

貝兆楹沒了和戚英姿沈約敘舊的興緻,尤其是見到戚英姿那一張怨氣深重的臉,他說:“戚將軍,你也別像個怨婦一般地看着我,我他媽的又沒睡過你。你要怨,不如怨那位唐大都督,要不是唐大都督搶走你的沈大人,恐怕你們也早就喜結連理了。”

貝兆楹心想,反正唐縱不在,火也不能光往我一個人身上引,他說:“唐大都督官居一品,原本以為唐大都督是個言而有信的人,誰知道他說話也好比放屁。”貝兆楹雙手叉腰,道:“不瞞戚將軍和沈大人,我之所以圍剿葉明一夥,都是唐大都督答應我的,他說既往不咎。”

“唐大都督說既往不咎,那我就趕快和馬世遠那奸人劃清界限了,戚將軍、沈大人,你們不知,我除了給了馬世遠一點銀子,我可沒做甚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尤其是馬世遠和葉明一夥加入謝家一族合起來造假.幣的事情,我可是一丁點不知情的。或許還有煙波樓的那個徐娘子參與其中,但我可真的是一點不知情的,兩位見了唐大都督,千萬要幫我多說好話。”

貝兆楹瞧沈約,“沈大人,您現在是唐大都督的妹婿,換句話說,您也就是唐家的人,唐家要保我一個小小的參將,應該不是問題吧?”

“咳”,沈約看了戚英姿一眼,女人仰着頭,她將沈約擋在身後,回道:“貝參將,你千萬莫要妄自菲薄,沈大人是唐大都督的妹婿不假,可他姓沈,他又不是姓唐。再說你既然敢殺了馬大人,還怕有人來找你算賬?”

“戚將軍,這就是你不厚道了,你也忒不念舊情了。”馬世遠嬉皮笑臉,他突然在沈約和戚英姿的話語中找到了生機。

沈約聽夠了貝兆楹的內心剖白,他原先擔心貝兆楹會激怒戚英姿,這兩人會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所幸貝兆楹無臉無皮,而戚英姿的脾性,她的脾性......好像成熟了。

沈大人將擋在他身前的女人拉開,說:“明人不說暗話,貝參將也是個明白人,咱們有話就直說了。”

貝兆楹許是說得口渴,終於想起招呼人上茶,“來人,上茶,上好茶!”

沈約低了聲音:“貝大人也不是全無生機,只要......”

貝兆楹附耳過去,聽了半晌,“沈大人真沒意思,我交出了我的兵,誰知道朝廷怎麼想,會不會把他們都當逃兵叛將,一刀砍了。或者活埋。先前又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例子。”

沈約搖頭,回道:“貝參將此言差矣,東南沿海兵員嚴重不足,各個衛所都不滿員,朝廷怎麼會把士兵們都一刀砍了?我朝注重教化,皇帝陛下也推崇德治天下,這點貝大人儘管放心,兵士們只要肯歸順,都是無恙的。”

貝兆楹問:“那我一人逃走?”

沈大人點頭,“可以。”

這是一次很長的密談,事實上也很成功,貝兆楹答應將他弄走的十多艘戰船歸還,也答應帶領他麾下的一千三百多士兵歸順大明,唯一的條件就是,朝廷要放他本人一條生路。

中國過往朝代,均以德治代替法治治理天下,其中又以明代為甚。

沈約對於貝兆楹並非心慈手軟,而是大明朝的文官們不慣於殺人見血,他們整治人的方式,通常以放逐、別調、貶謫見長,很少說刺刀見血。

崔蓬也同意放貝兆楹一條生路,死死生生,她在戰場上見得太多,貝兆楹死了,於她的人生也無益處,不必要弄得你死我活。

密談結束之後,貝兆楹派人給沈約和楊寶兒送來投降信,說海盜頭子貝兆楹自願帶領麾下勇士一千八百人歸順。

“哼,他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崔蓬自沈約手中接過信,想要發笑,“這個貝兆楹,他哪裏有一千八百人,他最多......”

崔蓬着一身白衣在庭院長廊下站着,沈約今日恰巧也穿白色錦袍,兩人湊在一處,好一副公子如玉的景象。

天空陰陰沉沉,崔蓬說:“楊大人那裏,你?”

雪花粒粒落下來,只過得片刻,那雪粒子便成了雪花,雪花一片一片,一陣風吹過,雪花落在崔蓬的頭髮上,“別動”,沈約拿手去拂。

“你也有。”

崔蓬伸出手,手將要落在沈約耳邊的時候,忽又停下了。

楊寶兒穿一身青袍進了院子,他原本有話要說,見那對男女四目相望,他又靜悄悄退了出去。楊寶兒不是不解風情之人,在崔蓬和沈約的事情上,他很解風情,但在貝兆楹的事情上,他就變得固執而不肯變通了。

冬日來臨了,沈約讓人給崔蓬做了兩件厚裳,裏頭有夾棉,還鑲了毛邊。崔蓬更有意思,她叫冬生給所有人都做了冬裝,冬生、春生、沈約,甚至楊寶兒都有,人手一套。

但衣裳送來的時候,沈約比其他人都多一件斗篷,一件青色的斗篷,斗篷的邊是天青的,斗篷的下擺是一種鳥,鳥是藍色的,頰邊還有一團紅紅的胭脂,站在樹梢上,悠然自得。

沈約叫住冬生,“這是?”

冬生拍拍手,“我家公子沒別的意思,只是聽說沈大人畏寒,沈大人千萬不要多心。”

冬生是唐縱的忠實教眾,崔蓬和沈約的一舉一動,他都替唐縱留心着,雖然他沒寫信給唐縱打小報告,但只要沈約但凡想有甚麼不軌的舉動,他一定要第一個跳出來制止。

春生與冬生不同,春生和夏生都是崔蓬的忠實擁躉者,只要崔蓬喜歡誰,他們就喜歡誰。

回到大明朝這麼久,只要不是瞎子,只要不瞎的都知道他家公子的心上人是這位沈大人,和那個唐大都督一點關係都沒有。冬生對沈大人不咸不淡,沈約也從他嘴裏撬不出甚麼話來。

在沈約收了崔蓬送的斗篷之後,春生過來告訴沈大人:“這是胭脂鳥,我們公子在平壤的時候養過一隻,後來給放了。”

“你們在朝鮮國過得......?”

沈約一直想問,但他卻感到難以啟齒,他不該有這種溫柔,他也不該有綺念,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戚英姿是應該恨他的。

“我們都挺好的,原先我們乘船,大概有二十多天,或者一個月,我們到的第一個地方就是平壤。中間也遇上了大明的艦隊來巡邏,但我們都在船艙底下,沒被人發現......秀兒姐姐最聰明,她最快學會朝鮮話,公子最笨,等我們所有人都學會了,她也一直沒有學會。”

春生說崔蓬領悟力差,沈約心道,興許她不是笨,只是她不願意學。

“我們沒受甚麼苦,家主對我們不錯,給衣穿,給糧食吃,但只有一點不好,他對二公子太凶了。”春生娓娓道來。

“崔家也很複雜,很不平靜的,原先二公子和伊秀小姐是一對,後頭伊秀小姐嫁給了大公子,但大公子一直懷疑二公子和伊秀小姐有染,其實沒有的。”

春生道:“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大公子偏偏不信,非要三番五次和二公子發生爭執,最後二公子病了。”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二公子病了之後,伊秀小姐很生氣,她提着刺刀把大公子殺了,然後她說她要以死謝罪。”

春生仰着頭,回憶起那個風和日麗的春.景,“那天我們都在,我們都親眼看着伊秀小姐將刺刀刺入自己胸膛,那天樹上有花,春花朵朵,地上的血也好像桃花一樣,開得好濃好艷......”

沈約越聽越不對勁,崔家因為一個女人內亂了,兄弟相殘?

“沈大人,你覺不覺得我家公子和伊秀小姐是一樣的人,她們都很勇敢。”

沈約還在崔家的秘聞里震撼,春生突然看他,說:“沈大人,誰要是傷害你了,我家公子也會砍了他去餵養桃花的。”

春生還很年輕,他生的唇紅齒白,少年郎的眼神非常憂鬱,“我很擔心,很擔心我家公子,她會不會也和伊秀小姐一樣最後變成桃花......”

沈約不是個粗枝大葉的人,他自然也不會認為春生是在碎碎叨叨發神經,他疑心崔蓬是不是心裏不痛快,或者是有甚麼事情沒跟他說,導致她心裏憋出病來了。

沈約打算找崔蓬談談,但私事還沒談,公事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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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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