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幕戲
第5幕戲
爺爺去世,一時間兵荒馬亂,亂成一鍋粥,父母都在忙着料理爺爺的後事。
凌萌初從太平間裏出來后就一直坐在走廊的座椅上發獃。雙目失焦,眼神空洞,只知道傻坐着。
走廊里燈光慘白,生死場特有的氣息比醫院任何一個地方都要來得濃烈。濃郁的消毒水味道融進空氣里,不斷灌入她鼻腔,幾欲讓她感到窒息。
她胸腔沉悶,壓抑,根本就透不過氣來。全身發冷,手腳冰涼,整個人都有些瑟縮發抖。
自打爺爺突發腦溢血,被醫院緊急收治。雖然醫生給他做了手術,可術后的情況一直不容樂觀。主治醫生都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那會兒她便已經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可當這一天真正來臨時,她發覺自己卻很難接受。
原來知道一件事和接受一件事並不能完全等同。
青陵凌家,和橫桑謝家一樣,是有名的書香門第。歷來就有“西謝南凌”一說。凌家祖上可追溯到清代,歷史上出現過好幾個文學大拿。凌萌初的爺爺凌恩先就是國內赫赫有名的作家,曾經拿過不少文壇大獎。
只可惜到了凌萌初父親凌景宏這輩,他無心文學,跑去經商,又娶了極具經商頭腦的母親於萍。兩人伉儷情深,一同攜手,白手起家,創立了南岱酒店,如今已是全國連鎖的五星級大酒店了。
加之五年前凌家為了經營需要,舉家遷到橫桑,凌家書香世家的名氣就漸漸在世人心裏淡去了,不及謝家來得顯赫。
她大學和研究生學的都是漢語言文學,自己也是個三流小言作者,好歹也算是繼承了爺爺的衣缽。
她是凌家獨女,爺爺自小就寵她。從牙牙學語到如今雙十年華,這麼多年一直都是爺爺在教她。她的性格,她的三觀,待人接物和處世之道,這些都是爺爺言傳身教,一點一點教給她的。
父母是甩手掌柜,一心忙於他們的生意。她幾乎是爺爺一手帶大的,爺爺在她身上花的心思比父母都要來得多。爺孫倆關係親厚,推心置腹。不然她也不可能因為爺爺病重而貿然和霍聲遠領證。
明明兩周前還好好的,一轉眼爺爺居然就沒了。即便這是既定事實,可一時之間凌萌初還是無法承受。
她其實很難受,心頭彷彿壓着一塊巨石,沉甸甸的,讓她幾乎無力喘息。胸口鈍痛,可卻哭不出來,哪怕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睜着一雙眼睛,眼角酸澀難耐,眼前白影幢幢。雪白的牆壁刺得她眼仁兒生疼。
她腦海里全是爺爺的音容笑貌,彷彿電影幕布,畫面不斷切換,一幀幀,一幅幅,一閃而逝。
她如今這才明白,一個人心裏若是真的很痛很痛的話,她是哭不出來的。能哭出來,就說明情緒還能夠宣洩,還不是最糟糕的狀態。最怕是那種,痛到發麻,卻無力宣洩。
——
凌萌初不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直到有一雙大手突然探過來,牢牢地包裹住她的手。
那雙手很寬厚,掌心溫熱,紋絡清晰,就這樣完完整整地包裹住她的一雙手。
她迷離的抬頭,撞入一張年輕男人清俊英氣的臉龐。
她牽扯了兩下乾澀起皮的嘴唇,嗓子嘶啞,“你怎麼來了?”
霍聲遠緊緊握住她手,揉搓兩下,將熱度傳遞給她,說:“媽通知我來的。”
“媽?”她有些發懵,一時間沒整明白這個稱謂。
“嗯。”霍聲遠輕輕點頭,“咱媽。”
是的了,就在昨天下午,他們倆剛剛在半山民政局領了結婚證。他們如今是合法夫妻,她的母親可不就是他的母親么!
“你不是在劇組拍戲么?”
“今天提前收工了,晚上的時候我來看過爺爺,你當時沒在。”他特意騰出時間來醫院看望老爺子,沒想到卻是最後一面。
晚上他到醫院的時候凌萌初沒在,於萍告訴他她回學校了。
凌萌初解釋:“我回學校處理事情了。”
她下午是回學校處理一份加急論文。她師承C大文學院知名教授顧岐山。顧教授什麼都好,就是在學術上太過較真,太過苛刻,一絲不苟。論文但凡有一點問題都要被打回來重寫。
這份論文明天就是最後截止時間。可今天傍晚她還被顧老給駁了回來,讓她重寫。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可有什麼辦法?顧老從來不講情面,該改還是得改。
論文原稿都在電腦里,她又沒備份到手機上,只能回學校寫。母親看她這段時間為了爺爺忙前忙后的,都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很心疼她,忙讓她回學校去休息。
第二天又是一整天的課,晚上自然就睡在了學校宿舍。她哪裏想得到爺爺當晚就與世長辭了。
凌萌初身上穿着睡衣,長發凌亂,蓬頭垢面的。
她的那雙手冰冷,絲毫感受不到熱度。他簡直像是握住一團冰塊。
他抽出自己的手,脫下大衣牢牢地裹住小小的她。右手繞到她身後,一把環住她,想要給她力量,低語:“初初,你要是覺得難受你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她縮在他懷裏,小小的身子在不斷瑟瑟發抖。
她本就處在奔潰的邊緣。爺爺病重以來,她焦灼、不安、難受、煎熬,可又無計可施,絕望透頂。她的心裏蘊藏了大團大團的壞情緒。只不過被她壓制住,一直都沒有爆發而已。因為她不能哭,她不應該哭,她沒有資格哭,她和父母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她不能讓自己先跨了。
而現在爺爺走了,她最是應該悲慟大哭的時候,她卻始終哭不出來。霍聲遠的這句話則猶如催化劑,一下子便將她的糟糕情緒給推到了一個制高點。瞬間,只一瞬間,她突然爆發,“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霍聲遠,我沒有爺爺了!”
***
第二天一早老爺子便被運回老家青陵下葬。凌家祖籍青陵,五年前舉家遷到橫桑定居。葉落歸根,爺爺必須回到青陵。
爺爺的葬禮基本上都是霍聲遠在幫助父母操辦的。整個凌家上下,就數凌萌初最傷心,情緒最崩潰。她這麼傷心,騰不出任何精力出來,因而是一點忙都沒幫上。
好閨蜜阮冬陽全天陪在她身邊,就怕她會鑽牛角尖,想不開。
霍聲遠作為凌家的准女婿在爺爺葬禮上忙前忙后,不辭辛勞,收穫了很多親朋好友的誇讚。
爺爺的葬禮上凌萌初見到了很多霍家人。除了霍聲遠的父母,還有他的弟弟霍承遠,妹妹梁滿滿。
雖說凌家和霍家是世交,但僅有的聯繫也只不過停留在爺爺這一輩。自從五年前凌家舉家遷往橫桑,兩家的往來便稀疏了。後面霍老爺子去世,她父母都不是會維繫交情的人,加之一心忙於生意,兩家的生意又從未有過什麼交集,最近一兩年兩家的關係就越發寡淡了。她之前只見過霍夫人和霍聲遠的父親霍啟明。至於其他人都是小時候打過照面,如今看着那一張張面孔只覺得無比陌生。
霍家家大業大,是青陵的望族。霍家祖上是搞機械製造業發家的,創立了老字號“德承製造”,霍聲遠的太爺爺就是著名的實業家。霍家的產業從他太爺爺手裏開始壯大,他爺爺繼續發展,他父親不斷革新延續,如今已是傳承百年。
只可惜到了霍聲遠這代,兩個小輩都不走尋常路。霍聲遠進了娛樂圈,做了導演。弟弟霍承遠則直接跑去學醫,成了一名胸外科的名醫。兩個兒子似乎都沒有心思繼承偌大的家業,這一度引起外界非議。
霍聲遠的母親柳飄雪雖年過五十,但風韻猶存,面容和善,看着就是個容易相處的女人。
父親霍啟明是著名的企業家,在青陵那可是響噹噹的人物,時常登上各大財經版塊的頭版頭條。他長得很清瘦,威嚴畢現,有一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睛,讓人不敢輕易靠近。霍聲遠的長相多半隨了他父親,尤其是那雙眼睛。
弟弟霍承遠的長相則更像母親,精緻而溫和,給人一種很陽光向上的感覺。
據霍聲遠說梁滿滿從小就認了霍夫人為干/媽,跟着霍家兄弟一起長大。她是個很軟萌的姑娘,和她一般大,頂着一張肉嘟嘟的包子臉,甚是可愛。一見到她便自來熟,一口一個嫂子的叫,十分熱情。
柳飄雪握住凌萌初的手,柔聲細語地寬慰她:“初初,你節哀順變,讓你爺爺走得安心點。”
“嗯。”她點點頭,眼眶發紅,聲音完全啞了,“我會的阿姨。”
柳飄雪憐愛摸了下她臉頰,嗔怪道:“傻孩子怎麼還叫阿姨,該改口了。”
凌萌初:“……”
她一愣數秒才反應過來,立馬改口:“媽。”
“噯!”柳飄雪脆聲應下,讚許地說:“好孩子!”
她在爺爺臨終前和霍聲遠領了結婚證,她結婚了,爺爺看到了,他才安心走的。
霍啟明不是多話的人,只說:“有什麼需要就告訴我們一聲,都是一家人了。”
凌萌初乖巧點頭,“謝謝爸。”
男人大多言簡意賅,霍承遠對她說:“大嫂你節哀順變。”
凌萌初:“我會的。”
梁滿滿卻說了很多,“嫂子你不能再哭了,你看眼睛都腫了。女孩子哭多了可就不漂亮了。我相信你爺爺也是不希望看到你為他哭得這麼傷心的……”
吧啦吧啦一大堆,各種安慰開解她的話都說了一遍。
不愧是當老師的人,這口才就是好。她這個寫小說的都說不到她這麼溜。也因為這個她一下子就對這個姑娘產生了好感。
她不是個熱絡的人,對於不熟悉的人,頂多也只能維持最基本的禮貌。跟着霍聲遠向霍家其他親戚逐一問好,沒能盡心,更多的是面上的應付。
——
爺爺的葬禮結束后,凌萌初和霍聲遠便動身回橫桑。霍啟明夫婦去機場送他們。
登機之前,柳飄雪和霍啟明一人拿給凌萌初一個厚厚的紅包,裏頭厚厚的一沓紙幣。凌萌初分外惶恐,忙推脫不要。
可柳飄雪卻堅持給她,“初初,這是作為公婆給剛進門兒媳婦的見面禮,是咱們青陵的老規矩,你可必須得收下。要是不收不是打我和你公公的臉么?”
凌萌初:“……”
霍聲遠在邊上示意她,“收下吧。”
這下是不得不收了!
“謝謝爸媽。”她小心翼翼地接過兩個大紅包,捏在手心裏。
看她收下,柳飄雪這才滿意,笑了起來,“婚禮的事情我們老兩口會找親家公親家母商量的,你們倆就別操心了,一切交給我們來辦。該工作工作,該讀書讀書,啥事兒都別管了。”
霍聲遠要的就是這個結果,高興地說:“您和我爸就多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