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58章 眾生
此為防盜章然而警力有限,根本不可能分派人手將所有潛在受害者保護起來。好在兇手是個極度自律而嚴謹的人,這讓他在犯案時嚴格遵從七宗罪的排序,所以很容易推斷出,兇手下一步懲罰的罪行是憤怒。因此,當前警方只要將跟“憤怒”掛鈎的求診者保護起來就行。
而更讓史柯鬆口氣的是,十五人中,癥狀跟“憤怒”有關的只有一個,可以重點佈控,守株待兔。
“這樣事先周密防範,如果還讓他得手或者跑掉,老子就脫了這層皮!”史柯重重一拍桌子,喊得唾沫星子亂飛,坐他旁邊的許解嫌棄地往旁邊挪了挪。史柯沒注意他的動作,往靜坐一邊的孟衍看去。
“孟二哥,你說這林深是不是腦子有病?不僅公然跟二哥你叫板,暴露身份居然也一點不慌張,還要繼續實施殺人計劃。”林深,便是那位心理醫生的名字,如今逮捕令上的在逃殺人犯。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嘛。”許解小聲嘀咕,瞥了眼見史柯沒注意自己,又將視線定在人群外安坐椅上的男人身上,眼睛閃閃發亮。
傳說中的孟組長,特別調查組行為分析的創辦人。在職期間,破獲重案要案無數,以一己之力拉低整個丹藤市的犯罪率。無論多兇狠的罪犯,到了他手中都跟綿羊般順從。
據說,這個男人曾跟一名連犯十起殺人案的嫌犯一起走進快餐店,一個小時后嫌犯手持槍走出來,繳械自首。
據說,他曾打入一個窮凶極惡的犯罪組織做卧底。一年時間不到,把組織老大掀下寶座,自己成了組織的領頭羊,然後一舉將所有組織成員送進監獄。
據說,那些被他親手抓住的犯人,對他不怨不恨,反而還相互之間攀比,誰跟他過的招數多。比贏了的人,在眾獄友當中地位瞬間會得到提升。
多年來,這個男人就是他們市局的定海神針,是敵我雙方都不要逾越的高峰——可惜,不知為何一年前悄然隱退,連分析組都被解散。他調到市局刑偵隊也不過一年,緣慳一面,竟是錯過了。
扼腕!嘆息!
“想什麼呢?”一記爆栗敲在頭頂,許解回過神來時便看到史柯瞪過來的眼睛,“讓你交叉對比所有跟林深有過聯繫的人,包括但不限於網絡社交平台,看看是否有被我們遺漏的人。”
許解摸着腦袋,皺眉嘟嚷,“幹嘛老是打我的頭,智商都被你打掉一截了。”
史柯作勢再敲,“再啰嗦,打到你智商掉底。”
“好了好了,我已經在查了。”許解抱着電腦竄到另一邊,遠離因為逮捕不到嫌犯而暴躁的男人。這些天他都是在做類似的數據對比,所以只要稍加整理調出來就可。
許解的數據還沒有調出來,一直安靜不說話的庄笙忽然開口,“沒有遺漏的。”
許解動作一頓,有心想問,看到自進來后便跟擺設一樣占把椅子玩深沉的某人眼神微動,頭稍稍側過來一點——雖然眼睛沒看過來,但這是一個側耳傾聽的姿勢。
總覺這位新來的庄博士跟前行為分析組孟組長之間,氣氛怪怪的。看起來像是認識,回到局裏后卻隔老遠坐下,不僅不說話,連眼神交流都沒一個。
一個看起來像鬧彆扭,一個像是在——寵溺縱容?
許解猛搖頭,像是要把腦子裏的怪異想法晃出去。
“你怎麼知道沒有遺漏的?那麼確定林深將要下手的目標都在那十五個人里了嗎?”史柯皺眉問道。
面對史柯的質疑,庄笙表情未變,保持之前那樣低頭誰也沒看的姿勢,“我不確定。”史柯聽了眉毛一擰,正要追問他既然不確定怎麼還說的那樣肯定,就見一直低着頭的青年抬頭向他直直看來。
“我看過所有的紙質資料,篩選出來的結果就是十五個。以林深的性格,重要的事他一定會記在紙上,所以用網絡篩選一遍,結果也是一樣的。”頓了頓,蹙眉補充一句,“如果有遺漏,那一定是沒有任何記錄,只存在於他心中。”
庄笙的話說完,史柯下意識地看向孟衍。男人眼神深沉地望着庄笙側顏,微微蹙着一點眉頭,看不出心裏在想什麼。這時,許解已經把要的數據調出來,他看了眼說完話后又變安靜的庄笙,語氣有些奇怪地報出結果。
“結果一樣。”頓了下,着重加了句,“確實沒有遺漏。”
令許解驚訝的並不是庄笙在他未用電腦查出前知道正確答案,而是他得出這個答案的方法。跟着一起去諮詢室搜集資料的許解非常清楚,那間面積不算小的諮詢室里有多少資料,光是病人的檔案就有好幾個紙箱子。而短短一天時間裏,這個人竟然全都翻看了一遍嗎?
那是怎樣的一種閱覽速度?
史柯也很驚異於庄笙的閱讀速度,不過這種事情,驚着驚着也就習慣了。
“既然這樣,那我們把重點放在那十五個人身上好了,尤其是下一個動手目標。”史柯拍拍手站起來,環視一周,給累了一天的同伴們鼓勵,“大家打起精神來,這回我們設好了套等那小子鑽,只等人鑽進來收緊袋口繩子就完工,再堅持堅持。”
眾人稀稀拉拉地應了幾聲,不過加班加點這麼多天,總算看到勝利的曙光,疲憊中帶着點歡欣之意。
作好明天的工作安排,史柯讓大家回去休息,轉身看到落在後面的兩人,都一副有心事的模樣。尤其庄笙,神遊天外不知在想些什麼,差點撞到旁邊的花瓶,還是孟衍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怎麼了?在擔心嗎?”史柯走過去拍拍庄笙肩膀,一副老大哥口吻,“你就放心吧,我都部署好了,只要林深敢來,保管叫他插翅難飛。”
庄笙皺了皺眉,眼底浮現憂色,“我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林深在自己和目標雙雙暴露的情況下還堅持之前的順序作案,明知有陷阱還跳,這不是自信,是愚蠢。而林深,並不是個蠢人。”
史柯覺得小青年畢竟經驗少,事到臨頭難免想太多,拍着庄笙的肩膀安慰道,“林深自己是暴露了,可他並不知道我們已經知道他下一個要動手的目標是誰。信息不對等,踩陷阱來是必然的事,對吧?”說著還轉頭向站旁邊的孟衍尋求支持。
孟衍抬眼,淡淡掃了眼史柯放庄笙肩膀上的手,那目光如有實質,史柯也不知怎麼回事,手不自覺就收了回來。孟衍垂眸,淡聲道:“你想的太簡單。”完了也不管史柯一副被噎住的表情,低頭看向庄笙,放柔了語氣道:
“笙笙,你晚飯沒吃,走吧,我帶你去吃飯。”
“不、不是,孟二哥,孟組長,你都這樣說了哪裏還吃得下飯。難道我們猜錯了?那還照之前的安排來嗎?是不是要改變應對措施?”眼見孟衍攬着庄笙肩膀就要走出大門,史柯伸長手做呼喚狀,一時話都說不利索了。
孟衍在門口腳步一頓,側首望來,眼神一派沉穩。
“在無法準確得知嫌犯具體動作前,目前安排是最合適的。”
說完這句話,便攜着庄笙一起離開了市局。
史柯孤單地站在走廊,背影看着有些凄涼,他眼神幽怨,小聲地抱怨一句。
“都什麼時候了,吃飯難道比辦案更重要。”
可惜這句話他也只敢在背後說說,不敢當著孟衍的面講出。
庄笙滿腦子裝着案情,根本不知道身邊站的是誰,稀里糊塗被孟衍帶到外面,夜裏的冷風一吹才回過神來。回過神來的庄笙立馬站住不動,雙拳微握,抿緊嘴唇,擺出抗拒姿勢。
手下的身體驀然僵硬起來,孟衍稍稍一想便明白庄笙抗拒的原因所在,眼底滑過嘆息。他抬手揉了揉青年黑色的頭髮,還像小時候一樣,軟軟的,帶着暖意。
當年只到胸口的孩子,現在已經長到超過下巴,不過看起來還是那麼纖細瘦弱,只要輕輕一攏,就能整個攏進懷裏。
“笙笙,聽話,案子雖然重要,但身體也要顧惜。我帶你去吃點東西,然後回去好好休息,不然胃又要不舒服。”
本來沒有反應的青年聽到後面這句話,驀然抬起頭來,“你怎麼知道我有胃病?”
被庄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孟衍一頓,臉上閃過些微不自在,皺了皺眉,擺出一副擔憂的模樣,“哦,你有胃病嗎?看,一定是不好好吃飯鬧的。你們年輕人吶,總不把身體當回事,落下毛病難受的不還是自己嗎?”
熟悉的數落口吻,讓庄笙眼睛發熱,他快速低下頭,不服氣道:“你也沒比我大多少。”
“是是是,笙笙現在長大了嘛,用不着衍哥哥了。”
或許是那個熟悉的稱呼,又或許是那人一如既往哄小孩兒般的口吻,彷彿中間隔了八年的時光不復存在。
庄笙乖乖地跟着孟衍走,乖乖地坐下來吃飯,又乖乖地被他送回宿舍。
離開前,孟衍揉揉庄笙的頭髮,眼裏的笑含着令人沉溺的暖意。他低頭看着今晚一直垂首不與他對視的青年,眼底滑過一抹無奈。
“去睡吧,做個好夢。”
庄笙抬起頭時,那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過道,而那聲低沉醇厚的“好夢”,卻一直縈繞耳邊不去,伴他入眠。
“兇手有末日妄想精神疾病,他認為自己生活在一個充斥着怪物的末日世界裏。為了逃避這些怪物,和其他可能存在的危險,於是躲入深山。
“他害怕人群,因為在他看,那或許已經不是同類,而是某種幻想出來以人類為食的怪物。兇手所有的攻擊行為,在他眼中,不是殺人,而只是自衛。”
許解舉手提問,“庄博士,兇手是認為自己活在《生化危機》或者《行屍走肉》那樣的環境裏嗎?那他殺掉的人,是不是被他當成喪屍啦?”
怪不得傷口都在一個地方,打喪屍就是得打頭啊。
因為某些原因,庄笙沒看過末日喪屍類題材的影視作品——但是他看過文字描述和相關影評,所以能夠想像得出來那是什麼樣的背景。
不過,兇手有沒有看過這些就不知道了。所以庄笙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認真解釋道:
“兇手產生的幻覺,可能來源於他現實生活中接觸到的,也可能完全出自內心,沒有原型參考。從他選擇避世以及殺人的手法來看,他所認知的世界已經淪喪,人類轉變成怪物,只有小部分人倖存下來。”庄笙說到這裏,抬頭掃視在座眾人,神情嚴肅地交待。
“兇手很危險,因為他把人當成怪物,下手毫不留情;但同時,他也依舊心存善意,如果遇到其他‘倖存者’,他不會殺掉對方,甚至如果對方遇到麻煩還會出手相助。
“他是一名極惡的兇徒,同時也是一個扶危濟困的好人。
“這並不矛盾,因為他前者針對的是‘怪物’,後者針對的卻是‘人類’。”
還是許解舉手,“那兇手是怎麼區分‘喪屍’和‘人類’的呢?”
庄笙沒有糾正許解對“喪屍”的說法,或許在兇手眼中,那些被他殺掉的確定是啃食活人血肉的“喪屍”。
“……目前還不十分清楚兇手對怪物和人的界定依據,只是從幾宗失蹤案來看,落單的人更容易被當成怪物清除掉。所以,在搜尋過程中,最好兩人組隊,一定不能分散。”
在庄笙說話時,除史柯許解兩人外,其他人都以一種看新奇的眼神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彷彿在說:你編,你繼續編,我看你腦洞到底能有多大。
如果不是礙於史柯這個市局刑偵大隊副隊長在,或許他們都不會坐在這裏安靜聽庄笙說完。
只是,他們雖然不信庄笙的說辭,但這片地區至少發生了兩起命案是真實存在的。所以,不管是腦子有病幻想世界被喪屍佔領的瘋子,還是犯下多起命案逃竄山林的殺手,反正都是他們要逮捕的目標。
思想雖未統一,行動卻是一致。
不影響大局。
*
史柯帶隊再次搜山,這回他不僅借來了警犬,還申請了一種探測儀器,專門用來探測地下是否埋有屍骨。
搜索範圍主要集中在那兩具屍體發現的方向。
這次,庄笙提出隨隊進山,史柯沒有同意。他對庄笙的態度很和善,對庄笙在本案中做出的貢獻給予高度肯定——只是,不管庄笙怎麼請求就是不鬆口,最後急了脫口而出。
“如果讓你跟着,萬一出了什麼事我沒法跟孟二哥交待。”
庄笙:“……”
自知失言的史柯露出懊惱神色,最後索性破罐子破摔,全都抖了出來。
“小庄啊,你跟孟二哥認識怎麼不早說。他特意交待過我,不能讓你參與有危險的行動,如果實在有必有,他會親自出面。”其實史柯更感興趣的是這兩人到底是什麼關係,明明上次在酒吧見面時兩人裝作誰也不認識誰,結果轉頭孟衍就像照顧兒子似的背地裏囑咐他多次。
庄笙不說話了,史柯看他表情摸不准他生氣沒生氣。想着孟衍在電話里特意交待,說這孩子自尊心強,要他最好別說出來,就算保護也盡量做到自然無痕迹——人家是博士,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根本瞞不住嘛。
心裏抱怨又有些忐忑,如果庄笙非要跟去,史柯也沒什麼辦法了——總不能拿根繩子把人給綁上吧。
“小庄,你就在這裏給我們提供技術性支持好了,一有消息我會立馬通知你的。”最後安撫地說了這樣一句話,史柯便帶着其他人走了。
等到史柯離開,庄笙安靜地坐了片刻,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一會兒沒人接,最後自動掛斷。庄笙皺了皺眉,類似這種情況對他來說不算陌生,小時候,他經常面對,並不是什麼美好的體驗。
庄笙打了一次沒打通便將手機收了起來,不想他上山正好他還有其他事情可做。他把松縣歷年來發生的人口失蹤案做了統計,根據時間,地點,結果等進行篩選,看能不能找出有用的線索。
*
在庄笙給孟衍打電話時,他正拿槍指着一個男人的後腦勺。
昏暗的廢棄地下停車場,牆面剝落掉灰,到處還有塗鴉的痕迹。男人雙膝着地跪在水泥地上,兩手向後抱住腦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卻不敢用手去擦。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求求你別殺我。”一個大男人,哭成這副慫樣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相反,他看着拿槍的男人,眼睛裏流露出真實的恐懼。
孟衍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這人在他面前哭了快有十分鐘,他也沒有不耐煩,眼中只有一片漠然——這樣的他,彷彿抽離了身上所有感情,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動搖他的心志。
握槍的手穩如磐石,在男人的哭泣求饒中,孟衍開口說話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動,也沒有任何感情。
“再問一次,他在哪裏?”
男人哭得更大聲,“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只是讓我彙報你的情況,我們都是通過郵件聯繫,我不知道他人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