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猜錯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將沉浸在奇怪氛圍中的兩人驚醒。庄笙往後一退,退出孟衍的懷抱,孟衍沒有伸手挽留,卻覺悵然若失。
“嘿,孟二哥,還是你快一步。”史柯一看到孟衍便大着嗓門嚷起來,往裏走了沒兩步,猛然看到屋裏的三具屍體,頓時渾身一抖,如臨大敵般舉槍四顧。
“凶、兇手真的在這裏?哪兒了?給我出來!”
孟衍淡淡掃他一眼,“別喊了,人早走了。”
史柯收起槍,看了看那三具屍體,臉色完全陰沉下來。
兇手身份得到確認,然而市局撒出大半警力,卻遍尋無果,那人彷彿從這座城市蒸發了一樣。
諮詢室所有資料被帶到局裏,找出這些年前來就診的所有病患記錄,然後根據前幾起案件受害人的特徵,從中篩選出兇手可能選擇下手的目標。
即便有孟衍與庄笙把關,也只是把目標受害者的範圍縮小到十五個——還只是可能,並不絕對。這十五個人當中,很可能存在兇手剩下三起罪行的懲罰對象:憤怒,妒忌和傲慢。
然而警力有限,根本不可能分派人手將所有潛在受害者保護起來。好在兇手是個極度自律而嚴謹的人,這讓他在犯案時嚴格遵從七宗罪的排序,所以很容易推斷出,兇手下一步懲罰的罪行是憤怒。因此,當前警方只要將跟“憤怒”掛鈎的求診者保護起來就行。
而更讓史柯鬆口氣的是,十五人中,癥狀跟“憤怒”有關的只有一個,可以重點佈控,守株待兔。
“這樣事先周密防範,如果還讓他得手或者跑掉,老子就脫了這層皮!”史柯重重一拍桌子,喊得唾沫星子亂飛,坐他旁邊的許解嫌棄地往旁邊挪了挪。史柯沒注意他的動作,往靜坐一邊的孟衍看去。
“孟二哥,你說這林深是不是腦子有病?不僅公然跟二哥你叫板,暴露身份居然也一點不慌張,還要繼續實施殺人計劃。”林深,便是那位心理醫生的名字,如今逮捕令上的在逃殺人犯。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嘛。”許解小聲嘀咕,瞥了眼見史柯沒注意自己,又將視線定在人群外安坐椅上的男人身上,眼睛閃閃發亮。
傳說中的孟組長,特別調查組行為分析的創辦人。在職期間,破獲重案要案無數,以一己之力拉低整個丹藤市的犯罪率。無論多兇狠的罪犯,到了他手中都跟綿羊般順從。
據說,這個男人曾跟一名連犯十起殺人案的嫌犯一起走進快餐店,一個小時后嫌犯手持槍走出來,繳械自首。
據說,他曾打入一個窮凶極惡的犯罪組織做卧底。一年時間不到,把組織老大掀下寶座,自己成了組織的領頭羊,然後一舉將所有組織成員送進監獄。
據說,那些被他親手抓住的犯人,對他不怨不恨,反而還相互之間攀比,誰跟他過的招數多。比贏了的人,在眾獄友當中地位瞬間會得到提升。
多年來,這個男人就是他們市局的定海神針,是敵我雙方都不要逾越的高峰——可惜,不知為何一年前悄然隱退,連分析組都被解散。他調到市局刑偵隊也不過一年,緣慳一面,竟是錯過了。
扼腕!嘆息!
“想什麼呢?”一記爆栗敲在頭頂,許解回過神來時便看到史柯瞪過來的眼睛,“讓你交叉對比所有跟林深有過聯繫的人,包括但不限於網絡社交平台,看看是否有被我們遺漏的人。”
許解摸着腦袋,皺眉嘟嚷,“幹嘛老是打我的頭,智商都被你打掉一截了。”
史柯作勢再敲,“再啰嗦,打到你智商掉底。”
“好了好了,我已經在查了。”許解抱着電腦竄到另一邊,遠離因為逮捕不到嫌犯而暴躁的男人。這些天他都是在做類似的數據對比,所以只要稍加整理調出來就可。
許解的數據還沒有調出來,一直安靜不說話的庄笙忽然開口,“沒有遺漏的。”
許解動作一頓,有心想問,看到自進來后便跟擺設一樣占把椅子玩深沉的某人眼神微動,頭稍稍側過來一點——雖然眼睛沒看過來,但這是一個側耳傾聽的姿勢。
總覺這位新來的庄博士跟前行為分析組孟組長之間,氣氛怪怪的。看起來像是認識,回到局裏后卻隔老遠坐下,不僅不說話,連眼神交流都沒一個。
一個看起來像鬧彆扭,一個像是在——寵溺縱容?
許解猛搖頭,像是要把腦子裏的怪異想法晃出去。
“你怎麼知道沒有遺漏的?那麼確定林深將要下手的目標都在那十五個人里了嗎?”史柯皺眉問道。
面對史柯的質疑,庄笙表情未變,保持之前那樣低頭誰也沒看的姿勢,“我不確定。”史柯聽了眉毛一擰,正要追問他既然不確定怎麼還說的那樣肯定,就見一直低着頭的青年抬頭向他直直看來。
“我看過所有的紙質資料,篩選出來的結果就是十五個。以林深的性格,重要的事他一定會記在紙上,所以用網絡篩選一遍,結果也是一樣的。”頓了頓,蹙眉補充一句,“如果有遺漏,那一定是沒有任何記錄,只存在於他心中。”
庄笙的話說完,史柯下意識地看向孟衍。男人眼神深沉地望着庄笙側顏,微微蹙着一點眉頭,看不出心裏在想什麼。這時,許解已經把要的數據調出來,他看了眼說完話后又變安靜的庄笙,語氣有些奇怪地報出結果。
“結果一樣。”頓了下,着重加了句,“確實沒有遺漏。”
令許解驚訝的並不是庄笙在他未用電腦查出前知道正確答案,而是他得出這個答案的方法。跟着一起去諮詢室搜集資料的許解非常清楚,那間面積不算小的諮詢室里有多少資料,光是病人的檔案就有好幾個紙箱子。而短短一天時間裏,這個人竟然全都翻看了一遍嗎?
那是怎樣的一種閱覽速度?
史柯也很驚異於庄笙的閱讀速度,不過這種事情,驚着驚着也就習慣了。
“既然這樣,那我們把重點放在那十五個人身上好了,尤其是下一個動手目標。”史柯拍拍手站起來,環視一周,給累了一天的同伴們鼓勵,“大家打起精神來,這回我們設好了套等那小子鑽,只等人鑽進來收緊袋口繩子就完工,再堅持堅持。”
眾人稀稀拉拉地應了幾聲,不過加班加點這麼多天,總算看到勝利的曙光,疲憊中帶着點歡欣之意。
作好明天的工作安排,史柯讓大家回去休息,轉身看到落在後面的兩人,都一副有心事的模樣。尤其庄笙,神遊天外不知在想些什麼,差點撞到旁邊的花瓶,還是孟衍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怎麼了?在擔心嗎?”史柯走過去拍拍庄笙肩膀,一副老大哥口吻,“你就放心吧,我都部署好了,只要林深敢來,保管叫他插翅難飛。”
庄笙皺了皺眉,眼底浮現憂色,“我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林深在自己和目標雙雙暴露的情況下還堅持之前的順序作案,明知有陷阱還跳,這不是自信,是愚蠢。而林深,並不是個蠢人。”
史柯覺得小青年畢竟經驗少,事到臨頭難免想太多,拍着庄笙的肩膀安慰道,“林深自己是暴露了,可他並不知道我們已經知道他下一個要動手的目標是誰。信息不對等,踩陷阱來是必然的事,對吧?”說著還轉頭向站旁邊的孟衍尋求支持。
孟衍抬眼,淡淡掃了眼史柯放庄笙肩膀上的手,那目光如有實質,史柯也不知怎麼回事,手不自覺就收了回來。孟衍垂眸,淡聲道:“你想的太簡單。”完了也不管史柯一副被噎住的表情,低頭看向庄笙,放柔了語氣道:
“笙笙,你晚飯沒吃,走吧,我帶你去吃飯。”
“不、不是,孟二哥,孟組長,你都這樣說了哪裏還吃得下飯。難道我們猜錯了?那還照之前的安排來嗎?是不是要改變應對措施?”眼見孟衍攬着庄笙肩膀就要走出大門,史柯伸長手做呼喚狀,一時話都說不利索了。
孟衍在門口腳步一頓,側首望來,眼神一派沉穩。
“在無法準確得知嫌犯具體動作前,目前安排是最合適的。”
說完這句話,便攜着庄笙一起離開了市局。
史柯孤單地站在走廊,背影看着有些凄涼,他眼神幽怨,小聲地抱怨一句。
“都什麼時候了,吃飯難道比辦案更重要。”
可惜這句話他也只敢在背後說說,不敢當著孟衍的面講出。
庄笙滿腦子裝着案情,根本不知道身邊站的是誰,稀里糊塗被孟衍帶到外面,夜裏的冷風一吹才回過神來。回過神來的庄笙立馬站住不動,雙拳微握,抿緊嘴唇,擺出抗拒姿勢。
手下的身體驀然僵硬起來,孟衍稍稍一想便明白庄笙抗拒的原因所在,眼底滑過嘆息。他抬手揉了揉青年黑色的頭髮,還像小時候一樣,軟軟的,帶着暖意。
當年只到胸口的孩子,現在已經長到超過下巴,不過看起來還是那麼纖細瘦弱,只要輕輕一攏,就能整個攏進懷裏。
“笙笙,聽話,案子雖然重要,但身體也要顧惜。我帶你去吃點東西,然後回去好好休息,不然胃又要不舒服。”
本來沒有反應的青年聽到後面這句話,驀然抬起頭來,“你怎麼知道我有胃病?”
被庄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孟衍一頓,臉上閃過些微不自在,皺了皺眉,擺出一副擔憂的模樣,“哦,你有胃病嗎?看,一定是不好好吃飯鬧的。你們年輕人吶,總不把身體當回事,落下毛病難受的不還是自己嗎?”
熟悉的數落口吻,讓庄笙眼睛發熱,他快速低下頭,不服氣道:“你也沒比我大多少。”
“是是是,笙笙現在長大了嘛,用不着衍哥哥了。”
或許是那個熟悉的稱呼,又或許是那人一如既往哄小孩兒般的口吻,彷彿中間隔了八年的時光不復存在。
庄笙乖乖地跟着孟衍走,乖乖地坐下來吃飯,又乖乖地被他送回宿舍。
離開前,孟衍揉揉庄笙的頭髮,眼裏的笑含着令人沉溺的暖意。他低頭看着今晚一直垂首不與他對視的青年,眼底滑過一抹無奈。
“去睡吧,做個好夢。”
庄笙抬起頭時,那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過道,而那聲低沉醇厚的“好夢”,卻一直縈繞耳邊不去,伴他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