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五章 NPC&玩家(五)
《沉浮》中是有公會等級排行的,排名前三的公會每月會獲得朝廷發下的補助,排名越前,補助越多。而如今享受着朝廷最多補助的,就是神域公會。每次看着神域公會駐地前馬車運來的大量精良裝備、材料、布匹,其他的公會會長沒有不羨慕嫉妒恨的。
因此,即使神域聚集了眾多高手,每月的全服公會戰仍被許多公會挑戰,公會會長都抱着僥倖——畢竟要是真的挑戰成功了呢,那可是能享受到全服第一公會的待遇!
於是這月,神域又收到了第二公會鳳凰于飛和第三公會有匪君子的聯名挑戰令。
“鳳凰于飛和有匪君子怎麼會搞到一塊去,他們不都是想爭第一公會想爭得要死么?”自掛東南枝挑了挑眉,將手中敲開的核桃仁拋起,然後用嘴接住。
非梧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他手上停頓了片刻,又在他臉上轉了一圈,才緩緩道,“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獨步寒霄正看着半江瑟瑟逗懷裏的小白貂,聞言只淡淡道,“同盟由你們來定,到時候通知我。”
他向來就是做甩手掌柜,其他三人早已習以為常。
“既然是二對二,那我們要找誰聯盟?”天乾物燥問道。
非梧不答,只微微笑道,“他們這次可是抱着很大的決心要把我們從第一公會的位置上拉下來,想來是得到了什麼好東西。”
自掛東南枝弔兒郎當,“其他有能力的大公會,估計也想看着我們摔下來。”而與弱小的公會聯盟說不定還會被拖後腿。
“去找臨微閣。”非梧摩挲了下面具的邊緣,語氣卻很篤定。
自掛東南枝不置可否,臨微閣是排行榜上排名第四的公會,在他看來他們還是更樂意隔岸觀火,不過看非梧這般篤定,還是找人去聯繫臨微閣的公會會長半煙微風。
最後的結果如非梧所料,臨微閣並沒有給出肯定的答覆,但也沒有明確拒絕,而是約定在子路城的百雀酒樓商談詳細情況,與此同時,由齊終南牽線搭橋,顧央兩年來第一次在《沉浮》中與顧父、顧母以及顧家哥哥相見,位置自然也是由顧央親自選在了《沉浮》中有名的百雀酒樓。
“非梧,怎麼了?”
見走在前面的天乾物燥回過頭來,非梧微微笑了笑,“沒什麼,先上去吧。”
年輕貌美的侍女NPC迎上來,唇邊笑容恰到好處地領二人走向早已定好的雅間,自掛東南枝姐姐姐姐地出聲討好了幾句,惹得那侍女嬌笑連連。
非梧落在最後,一雙桃花目若有所思。方才無意間瞥見了個戴着黑色斗笠,將全身都裹進黑紗里的人,《沉浮》裏不是沒有裝作神秘的玩家,只是他正巧看見了斗笠下露出的一縷雪白的髮絲。
《沉浮》裏玩家外貌的設定一般都是黑髮,進行形象設定時頂多添加幾縷暗色系的挑染,而在《沉浮》裏擁有白髮的,就他所知只有一個人,但也不排除有什麼特殊職業會改變形象。
不過以那個人的身份,應該不會到這裏來才會。
侍女側身推開雅間的雕花木門,露出早已等在裏邊的人。
臨微閣中多為女性玩家,其會長半煙微風是等級排行榜上排行第八的女琴師,她穿了一身湖水綠色的廣袖紗衣,墨色的長發以淺綠的髮帶束在腦後,眉目清秀精緻,而額前一點朱紅的花鈿又添了幾分嫵媚麗色。
“非梧副會長,久仰。”見三人走進來,半煙微風起身微笑道。
......
顧央身為《沉浮》中樞,能夠隨時隨地傳送到她想要去的地方,但介於與非梧分開的時間太長,而玩家的主要活動範圍都屬於明系,她便趁着與家人見面和非梧來了一場偶遇。
要不然非梧忙着公會的事情,將他們兩個並不怎麼牢固的師徒情誼拋之腦後,她到時候連哭都沒地方哭去。
顧央到了約定的地方,顧父顧母等人已經早早就到了,聽到開門聲,頓時激動地站了起來。
“阿央!”
顧央合上門,將頭上的斗笠取下來,露出的容貌正是在現實中原主顧央真正的模樣,比起百未央淡漠中透着美艷的高顏值,她原本的容貌也並不差,秀眉稍揚,瓊鼻精緻挺拔,眼眸暗含冷色,唇色也很淡,少了艷麗之感,更多了幾分淡漠冰冷之色。
待她看向屋中人才柔和了幾分面色,唇角彎出一抹笑來,“爸,媽,哥哥。”
“小央,”顧時第一個衝上前來,卻又像是顧忌着什麼站在了顧央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小央,你......”
顧央知道顧時一直擔心原主怨恨他將她導入到《沉浮》中,但無論是原主還是她,都懂得並理解當初顧時作為一個哥哥的心情,於是她主動向前抱住了顧時的腰,低聲道,“我很好,哥哥,別擔心。”
顧時一時間百感交集,半天只能僵着身子“嗯”了一聲。
顧母此時也紅了眼眶,“來,阿央,快來給媽媽看看。”顧父倒是顯得最冷靜的一個,只是有些顫抖的手泄露了幾分心緒。
顧央仰頭朝顧時笑了笑,向顧母走過去,乖巧地抱住了她的手臂,“媽。”
顧母見此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撫着她的長發哽咽道,“媽的乖女兒,這兩年過得好不好?你這個孩子,這麼久了,連聯繫都不願意聯繫一下爸媽嗎?”
“是阿央錯,”顧央輕拍顧母的後背安慰道,“我這不是來見您了么,以後您想什麼時候見我就什麼時候見。”
“那以前怎麼見都不願意見我們?”顧母顯然對女兒兩年來的避而不見耿耿於懷。
顧央無奈,只好在父母和哥哥如實質般的目光下將原主的理由說了出來,然後立即補充道,“不過我已經找到讓《沉浮》能在沒有的情況下繼續運行的方法了,以後絕對不會躲着了。”
顧家人一時都神色複雜地沉默下來,半晌,顧父才吹鬍子瞪眼睛,“胡鬧!”
“《沉浮》沒了就沒了,一個遊戲哪有閨女重要!”
顧央笑了笑沒有答,只是又上前擁抱了一下顧父。
好容易安撫了顧家人,並再三保證以後想見就見,顧央才在他們下線後走出了百雀酒樓最隱蔽的雅間,同時將容貌恢復成了百未央的模樣。
“那麼副會長,祝我們合作愉快。”半煙微風輕輕一笑。
“合作愉快。”非梧勾唇。
目送半煙微風和她帶來的兩個玩家走遠,非梧回首便看見了立在他不遠處的如幽魂般帶着幾分熟悉的黑色人影,頓時微微挑了挑眉,試探道,“......師尊?”
那人影並未答,而是轉身便往更深處走去。
非梧猶豫了片刻,還是提步跟了上去。
“哎,非梧!”天乾物燥和自掛東南枝見他跟着一個不知道是誰的人走了,對視一眼,也立即跟了上去。
待到了無人之處,顧央才停下腳步,將斗笠取下來。
非梧見自己並沒有猜錯,當即抱拳行了一禮,“見過師尊。”
“師尊?!!!”天乾物燥兩人失聲叫道。
卧槽憑什麼他們在妄虛城找到的師父都是陰陽怪氣的,非梧的師尊就是這麼個漂亮的冰山大美人兒?!!!這不公平!!!
顧央本來並未將注意放在他們身上,聞言才冷冷淡淡地瞥過來一眼,天乾物燥和自掛東南枝在這目光在下意識地就噤了聲,做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乖巧模樣。
非梧顯然也不在意自己同伴的這幅慫樣,只輕勾了唇角,一雙眸子彷彿也含着笑意,“師尊怎麼到此處來了,若是有什麼事吩咐下人便是,怎能勞煩師尊親自來辦。”
“我自有要事。”顧央淡淡道,她此時倒沒有在百幽殿時的那般打扮,雪白的髮絲只鬆鬆地束在身後,更顯得幹練清爽。
非梧見問不出什麼來,也沒有多做糾纏,又道,“師尊可有歇腳之處,若是不介意,不如隨弟子下榻?”
顧央靜默,就在他以為她會斷然拒絕的那一刻,便聽她清淡的聲音響起,“嗯。”
非梧唇邊的笑意加深。
於是,就在天乾物燥和自掛東南枝摸不着頭腦,顧央神色不明之下,非梧將自家師尊拐回了公會駐地,當然,因為非梧的好意提醒(?),顧央並未再將自己用黑紗裹得嚴嚴實實,而是換了一身墨黑色的錦緞長裙,將白髮用偽裝術變作了黑髮,並有意無意地用一張玄黑的面具遮住了容貌。
她穿着這身打扮與非梧走在一起,一墨一白,一冰冷一含笑,莫名地便有種奇異的相配和諧之感,別說是公會駐地里來來往往的公會成員了,就是天乾物燥和自掛東南枝的目光都漸漸微妙起來。
不過非梧向來就不是麵皮薄的人,對各種探究的目光直接無視,而顧央心裏樂得如此,面上清清冷冷看不出什麼多餘的神色來,神色自若地到了為她準備的房屋。
駐地里的房屋再好肯定也比不過百幽殿的奢華,不過裝飾都很精緻,窗旁的彩繪仕女白釉瓷瓶中還插着盛放的一株桃花,花瓣上似乎還帶着殘留的露滴。
非梧斜靠在門邊看她手撫着花瓣目光微柔,微微笑道,“師尊可還滿意?”
“尚可,”顧央撥弄了下嬌嫩的花瓣,頓了片刻,才抬眸道,“這段時日不必喚我師尊,省的惹來麻煩。”
“那......未央?”他挑了挑眉,微低的嗓音彷彿是含了情,兩個字應是被他說出幾分繾綣纏綿的味道來。
顧央沉默了片刻,淡淡嗯了一聲。
“未央初次來子路城,不如這幾日讓我陪你走一走?”
顧央靜靜看他,暗紅色的眼眸波瀾不驚,非梧在她的目光下笑容不變,半晌,顧央才輕輕點了點頭,“好。”
“那我先走了,”非梧勾唇一笑,將帶上門的一刻,又忽然回過身來,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我與未央的某個故人看起來很像么?”
起初只以為是錯覺,但經過這些日子,非梧早就發覺這個師尊對自己極為特殊,甚至,像是因為某個他很相似的人而對他態度溫和,換作在現實里,非梧自然不會貿然詢問,但在遊戲裏,他估摸着與百未央的好感不低,說不準這還是一個隱藏任務,多問一句也不會吃虧。
顧央面上依舊沒有因這問話露出半分動容,她神色淺淡,掐下一朵桃花,粉紅的花液襯得手指越發纖細蒼白,她輕輕地揉搓着細嫩的花瓣,淡淡問道,“怎麼問起這個?”
非梧微笑,“只是覺得,有時候未央看我的時候,像是在看什麼其他人一般,實在是讓我傷心得很。”
顧央看了他一眼,明明沒什麼表情,非梧看出她對自己的話滿是懷疑,不由得加深了唇邊的弧度,“未央不信?”
顧央沒有答,她的目光持久地落在手上的桃花瓣上,她的面具在進屋時就已經取下了,那是一種非梧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一種冰冷而嘲諷的譏誚,由她美艷異常的面容做出來,卻有種格外奇異的惑人的力量。
她說,“我曾經,愛過一個人......”
“他和我很相像?”他做出傾聽的姿態。
“不,”她終於抬起眼,視線專註地看向他,又像是什麼也沒有看,語氣卻出乎他意料地沒有半分游移,“你們不一樣。”
他露出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我一直以為,未央待我不同是因為他的原因呢。”
“你們不一樣,”她再次淡淡重複道,暗紅的眸中譏諷之色愈發濃重,“他將他的信仰視作一切,嚮往着正義和光明,所有的一切都該為他的信仰讓路。”
“可你不同,我初次見你的時候,便從你的眼裏看出了很多東西,野心、狡詐、肆意、惻隱......唯獨沒有信仰。”她說著,第一次露出一種類似的微笑的神情,“我從你身上,看不出一絲狂熱,即使是面對絕對的力量,非梧,你很特別。”
“啊,”他也輕笑起來,“那是因為,我信仰着我本身。”